翌日。
雪天一色。
一小厮着急忙慌赶到萧平心院子里,站在门外道:“少主,您母亲罚您抄道德经四十遍。”
萧平心被噩梦缠身,梦见江思量变成了一朵蘑菇,藏进的蘑菇山中要自己去找他。
整座山都是哭声,他在山里翻了又翻,最后只翻出一颗流着鲜血的头颅。
半梦半醒间,骤然听到这句话。萧平心吓得惊坐起身,不可置信道出一句:“她疯了?!”
门外的小厮未敢言语,只能僵笑着。不到几秒,又匆匆跑来一个小厮:“少主您父亲罚你去跪祠堂。”
“他也疯了?!”
怀里的玉手炉早已冰凉,萧平心坐在床上反复回想刚刚的两句话。
身后传来好几声动静,萧平心回头,见江思量低着头正在扯被自己压住的衣袍。
“……”
他要疯了。
江思量慢吞吞穿戴整齐,刚想出去,就听身后萧平心道:“江思量你昨日越界了,罚你去给我研墨。”
江思量原本低落的心情更低落了。
-
祠堂烛火昏昏,上方供着的灵位整整齐齐,房梁悬挂着经幡。
江思量跪在柔软的蒲团上,认认真真研磨墨汁。
萧平心跪在殿中央,伏在椅子上抄写经书。约莫过了一刻钟,双膝传来微微钝痛。
非祭拜之日,祠堂只允许放一个蒲团。看在江思量刚刚求他的份上,萧平心就大发慈悲让给他了。
江思量停顿了一会,盯着硬硬的地面,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蒲团。
刚到祠堂时,他只看见一个蒲团。江思量原本以为今天自己的膝盖会跪青,未想萧平心上去就把唯一的蒲团丢给他了。
江思量抬头,恰好看见萧平心咬着毛笔头笑了一下,接着飞快在纸上写下几行字。
抄个经书这么有趣吗?
江思量微微偏头,悄无声息瞄了一眼。
在一行经文当中,穿插着这几个字眼:疯子季则,疯子萧远。
江思量抿唇,继续安静研墨。
“过几日我要去学堂。”原本安安静静的氛围,被萧平心打破。
“嗯。”江思量没过多反应,淡淡应声。
“可能要很久才回来。”萧平心说完,飞快瞄了一眼江思量。
“好。”江思量还是没什么表情。
萧平心嘴角微微上扬:“你要是想随我去的话,求求我也是能答应的。”
江思量认真研墨:“不想。”
萧平心执笔的手停顿了一下,一滴墨汁滴落,晕开写好的字迹。
他不着痕迹瞧了江思量一眼,没再说话。
午时,江思量去外面转了一圈,回来时手上提了个食盒。
江思量打开盖子,食物的香气很快弥漫整个祠堂。午膳很丰盛,却只有一人份的量。
盯着食盒里酥酥脆脆的鸡腿,江思量有些饿了,他胆怯望了眼萧平心。
萧平心刻意躲避视线,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江思量没说话,反正他对萧平心的价值只是一味药而已。萧平心高兴了就用用他,汲取一些灵力。不高兴就将他丢在一边,自生自灭。
反正他们上古镜一脉皆是如此。他们一脉体质特殊,灵力旺盛,百毒不侵。
自身拥有强大的灵力,却不会运用武艺平平。无论男女,修为最高也只能达到中阶修士水平。
上古镜灵宗灭宗时,仅存的后人本来是要沦为炉鼎被人哄抢汲取灵力而亡。
幸得三不宫庇佑,挑了个折中方式与世家联姻。少数后人得以存活,延续至今。
而他们也成了换取利益的“药物”,且他们之中的女子寿命都不长,大概是生了孩子的缘故。
江思量的阿娘,在他六岁时便已经去世。思及至此,江思量有些难过,自顾自吃起了午膳。
午膳是杨嬷嬷来送的,说是江思量的午膳。至于萧平心的午膳,很大概率是被罚了。
江思量尽量缩低自己的存在感,连吃饭的声音都很微小。
尽管如此萧平心还是朝他望过来,吓的江思量筷子都掉了。
萧平心沉着脸,眼圈乌黑,嘴唇因为长时间不喝水有些干涸起皮。他盯着江思量手里空空的食盒,气若游丝道:“你全吃了,我吃什么?”
江思量没料到萧平心还要吃饭,他慌了一下,嗫嚅着解释:“……这饭是我的。”
萧平心:“……”
萧平心很轻地笑了一下:“你吃完在我身旁跪着。”
“为什么我要跪着?”江思量不解,他一直认真研墨,明明没有惹他。
“因为你犯了错,有愧于我。”
言外之意是,因为你没有拿到我的午膳。
江思量接不上话,他抱住双腿蹲在蒲团上,低声道:“不要。”
在萧平心的印象中,这是江思量第一次反驳他。
萧平心垂眸,冷冷淡淡看着他,然后低头继续抄经。
期间,江思量没有一直研墨,他更多的时间是在发呆。
直到外面天色浓黑,一股冷意袭来他才悠悠转醒。
江思量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时睡着了,他醒来后惊讶发现自己趴在椅子上。
那张萧平心用来抄经书的椅子。
江思量鼻尖能闻到淡淡的苦甜桃子香,侧头一看,是萧平心今日穿的蓝色大氅正披在他身上。领边毛绒绒的,脸颊蹭起来很舒服。
江思量愣愣抬头,祠堂内早已不见萧平心的身影。连随意散落在地上已经抄好的经书也消失不见。
萧平心走了,却没叫他。
江思量并未觉得难受,因为比起这个,他现在更在意身上的这件大氅。
虽然萧平心没有承认,但江思量观察后发现,萧平心是个很畏寒的人。
既然自己怕冷,为何要将能够抵御寒冷的大氅留给在祠堂的他,自己穿着单薄步入风雪中?
江思量没想透彻,上古镜后人对旁人来说,只是一味活着的药材。
他们没有自主选择人生的权利,无论男女只能联姻。之后便是不被爱的一生,直到死亡。
萧平心对他的态度太过迷惑,江思量觉得这应该是正常行为,毕竟他很少和人接触。
江思量起身时,腿脚有一些蹲麻了,缓了好一会儿才借着椅子站起来。
出去时,江思量特地看了一眼原本萧平心跪着的位置。
那处有两小滩红红的东西,江思量走上前一摸,是血。
他一直跪在柔软的蒲团上都觉得膝盖酸麻,更何况跪在这冷硬的木板之上。
江思量来桃洲十坞时间也不算短了,他发现萧平心一直在被罚,不是罚跪,就是罚抄。明明有时萧平心没做错任何事。
桃洲十坞的事,江思量淌不清,也不想去淌。
他裹着大氅独自走在雪中,卷起的风雪似要把他吞没。
萧平心的大氅对江思量来说有些长,衣尾完全没在雪里。
祠堂外的一树海棠开了花,风雪将枝条压的弯弯的,粉白色的花瓣上结了一层薄冰霜。
一少年持着一柄白伞走来,他裹着石榴红的大氅,却还冷白了脸。
萧平心冷硬将手里暖和的玉手炉塞进江思量冰凉的手心里,冷冷言语:“杨嬷嬷托我来寻你,不然我不会来。”
江思量将暖和的玉手炉团进怀里,乌黑的眼眸仰望着他:“夫君一起走吗?”
萧平心低眸,见江思量仰起脸,嘴唇微微抿起,眸子乌黑圆润,整个人裹进毛绒绒的大氅里。
乖乖抱着玉手炉,露出的一截手指白里透着粉,整个人跟一小块玉似的。
萧平心端起架子:“你既然诚心邀请,我就勉为其难同你走一段。”
两人无言并肩走了一会儿,萧平心突然停下,目光直直落在江思量身上。
江思量抬头,怎么?
萧平心伸手了。
江思量瞳孔突然放大,显然受惊一般。
愣在原地就这样静静看着萧平心的动作,看着萧平心轻轻扫去他发上落的雪。
江思量还未回神,只听风雪捎进他耳中一句:“后日我去学堂,父亲要你做我的陪读。”
语气听起来不情不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