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鄞修亲手抱着焉闻玉,去到竹林里的小竹楼。
这座小竹楼颇为别致,通体竹子建成,它看上去荒废已久,但被风干后仍然很结实。
屋里一应用具,桌椅台柜皆是竹子所做,倒是符合游志里头的描述。
在旁人看来,焉闻玉是被吓坏了,惹得陛下心疼怜惜,极尽体贴。
她不想说话,也不想在人前哭鼻子,那太丢脸了。
她安安静静的,被安置到一个干净的地方。
魏鄞修放下她,低声问道:“怕了?”
明知故问,焉闻玉不做声,微垂下脑袋。
魏鄞修身上有血腥气,他衣不染尘,洁净如初,但是手中长剑饮了不少鲜血。
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方才生生斩断了一条大粗胳膊。
焉闻玉眼见着他一连杀了好几个人,如此驾轻就熟,想必武学造诣不低。
他们都很厉害,比她厉害,杀伐果断,也早已见惯了生死。
每一个事件的背后都会有好些人死去,他们就像那一块块砖石,铺垫成为巍峨的皇城基石。
她会是其中的一块,没什么例外,在该死的时候赴死。
“我说过保你不死,夫人莫不是忘了。”魏鄞修垂眸,端详她糜红的眼尾,冷声道:“不许哭。”
“我没哭。”她在忍着呢!
他似乎并不满意,又添上一句:“还能保你不伤。”
这已经是极大的恩典,总该宽心了吧?
焉闻玉却道:“我不信,老爷此刻不是皇帝,说的都不作数。”
哪有靶子不中箭的,没被打成筛子就不错了,何必拿话哄她。
魏鄞修看了她片刻,唇角微沉:“那便不作数。”
他旋身离去,焉闻玉一动不动,只当自己是一块石头。
现场较为慌乱的就数染菊了,她一个小宫女,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幸而有惊无险。
跟着侍从一起架起火堆烧水烹茶,先捧一杯给焉闻玉压压惊。
嘴皮子都在哆嗦:“夫人、夫人没事吧?”
焉闻玉扭头看她,发现这里还有一个正常人,与自己一样不熟练,会心生恐惧。
她转手把热茶塞回染菊手里,把人拉着坐下,道:“我没事,你也歇着。”
暂时还不是她的死期,思虑也是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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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原地休整,马车以及行李上的血迹需要擦洗一番,林子里那群尸体也要搜刮检查,再挖坑掩埋。
曝尸荒野,只怕要吓死途经的赶路人。
这场刺杀,本就在魏鄞修预料之内。
即便不为了取他性命,也会适时出手试探一番。
此时善后是忙而不乱,留给方岳的任务就是监管好那两个死士,看能不能从嘴里挖出点有用的东西。
至于其他……照常进行便是。
魏鄞修让人把他被行刺的消息第一时间带回京城,命晗啸严密监察文武百官,看他们对此事作何反应。
刺探从来都是相互的,只要有所行动,他们自以为隐秘的枢纽,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暴露了。
无声无息的留下痕迹。
一杯热茶下肚,就要重新出发了。
趁着日头尚好尽快上路,赶在入夜之前抵达驿站,免去露宿荒野的麻烦。
再次回到马车里,焉闻玉又要与魏鄞修同处一个狭小空间内。
她三缄其口,状若乖巧,也没心思看书,安静坐在一侧,打量车窗外缓缓划过的风景。
而魏鄞修拿着一方白帕,动作慢条斯理的擦拭剑刃。
两人相安无事,只是这份静谧并不怎么舒适。
沿着踩鱼河走出几里地,一直到暮色降临,车队都没停下来。
到底是被那群刺客耽误了时辰,没能在天黑前赶到驿站,迟了约有半个多时辰。
踏着月色抵达,好在不算太晚,客栈的房间还很充足,多添点银钱,新鲜的瓜果肉菜都能叫他们准备。
焉闻玉用了一些,急着回屋沐浴更衣。
出来至今,日日与魏鄞修同屋,虽然他向来住最宽敞的屋子,可再怎么隔出里间外间,洗澡什么的都有点不方便。
毕竟他们不是那种坦然相对的关系。
今日受了惊又出了汗,是非要沐浴不可。
焉闻玉捡着饭后空隙,立即带上染菊回屋梳洗。
染菊使了铜板,催着客栈女掌柜亲自给送热水进屋,妥妥当当。
掌柜的接待过不少贵客,知道一些女眷讲究,便是提热水都不给小厮入内。
她倒有一把子力气,来回提好几桶不在话下,中间还能进来添一回热水。
今天这位夫人着实貌美,她进屋添水,一下就被那屏风后的光洁玉背给晃了眼。
“夫人实属天香国色。”掌柜的忍不住掩唇笑道:“老爷好福气。”
焉闻玉回头看她:“你既夸我,为何不说我好福气。”
女掌柜摇摇头,道:“夫人当我说客套话不成?这等神仙玉骨,堪称名器。”
她一边说着,眼波流转,在焉闻玉和染菊平静的脸上扫过一圈,叹口气道:“你们却是不懂。”
正因为不懂,才没什么反应,就连愤怒惊奇都无。
掌柜的颇有几分寂寥神色,她曾经是风尘女,因为不想接客铆足劲头学习,如愿做了青楼的教习姑姑。
可惜没多久丈夫替她赎身从良,学了一身本事无处发挥。
她倒不是惋惜过去,只是有些自得自己看人的本事。
“添完热水就出去,做什么一直盯着我家夫人。”染菊觉得她怪怪的,出言赶人。
“自然是因为夫人好看,名器与美貌兼得。”掌柜的自认阅美无数,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无上珍品。
名器稀罕,堪称奇品,之所以不算珍品,因为有可能这个部件长在无盐女甚至臭男人身上。
而现在这个,一身莹润羊脂玉,水汽氤氲中仿佛吸了天地精华,无比惹人注目,恨不能伸手触碰才好。只怕是看了挪不开眼,碰了就丢不开手。
偏偏生得一张娇嫩纯然的脸庞,那双黑葡萄眼,简直叫人心底发软。
两相中和,才是绝妙之处,是为珍品。
皮肉是最容易发现的名器,露其表,根本藏不住。
“那是什么意思?”焉闻玉留意到她的用词。
掌柜的笑着冲她一眨眼:“夸你厉害的意思。”
“我?”焉闻玉从来不知,厉害这个形容有一天能落在她身上。
尤其是今天,她刚经历了一场无能为力的被刺杀。
掌柜的来了兴致,准备好好替她解惑一番,染菊看不下去了,伸手把人往外推。
“胡言乱语,莫要打扰夫人沐浴。”添个水还赖着不走了。
焉闻玉任由染菊把女掌柜给赶出去,她时间不多,要在魏鄞修回房前结束。
虽然话没听明白,她也不是很感兴趣,但依然得到了一丝安慰。
听上去说她是厉害的武器?现在的她确实非常迫切的渴望拥有一份力量,一份属于她自己的能力。
焉闻玉趴在浴桶上异想天开,假如自己天生神力,谁还能欺负她?她一手把魏鄞修提起来扔出去!
沐浴过后,魏鄞修果然回来了。
他在隔壁布置了书房,每天都要抽空处理一些紧急信件,涉及政务,焉闻玉都不往前凑。
今晚,他似乎准备早点就寝,才戌时三刻就进入内室。
焉闻玉站起来,去替他宽衣。
魏鄞修握住了她的手腕,制止她的动作:“你一下午不与朕说话,是在怄气?”
焉闻玉抬头看他,否认道:“臣妾并未如此。”
他面无表情看着她,微微收紧手心,她立即便秀眉微蹙,感觉到疼,瞧着娇娇弱弱,骨子里倔强得很。
“祝妃真是越发大胆了。”
焉闻玉被他捏着手,也不挣扎,只辩解道:“臣妾并无使小性子。”
因为自知没有资格。
她只是沉默而已,沉默都不可以了么,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是他说的,她可以什么都不做。
魏鄞修惯来深不可测,神色喜怒难辨,直让人犯怵。
他缓缓松了手,道:“伺候朕沐浴。”
焉闻玉一愣,抬眸看他。
“有什么问题么?此乃祝妃分内之事。”他自己动手,褪去墨色外袍。
出行从简没有带公公,唯一一个宫女就是染菊了,其余皆是刀剑随身的亲卫。
焉闻玉就是伺候皇帝的那个人。
确实算是她‘分内之事’。
热水被抬了进来,女掌柜又过来了,哎哟打趣道:“早知方才等等老爷,何苦让我多赚一回热水钱!”
鸳鸯浴多好啊,夫妻二人还分两次送水。
这郎才女貌的,多好看呢!
掌柜的一边指挥小伙计干活,一边瞧乐子,扭头却见焉闻玉眉间带愁。
“夫人这是怎么了?”
有这样高大俊俏的郎君,明明很般配,然而愣是没看出恩爱模样,莫不是吵嘴了?
女掌柜把焉闻玉拉到一边,低声笑道:“方才我忍不住多嘴,实是见不得身揣异宝不自知,我憋不住呀!以你的能耐,什么男人搞不定。”
这床头吵架床尾和,容易得很!
焉闻玉一头雾水,也来不及追问,送热水的几人就被打发出去了。
“过来。”魏鄞修朝她一招手。
焉闻玉百般不情愿,慢吞吞挪了过去。
“她跟你说什么了?”魏鄞修问道。
焉闻玉摇摇头:“不知道。”
这个回答落魏鄞修耳朵里,就是她还在赌气,故意不配合。他伸手,握住了她精巧的下颚,托在掌心里:“若是不想好好说话,朕便罚你。”
“我……”焉闻玉又是委屈又是气恼,一把拍掉他的手。
“臣妾不说话不行,回不知道也不行,陛下究竟想要如何?掌柜的说我很厉害,能打败你,你是不是要去抓她问罪?!”
可真是能耐,妇人之言都要斤斤计较了!
焉闻玉气得眼皮通红,几欲落泪。
魏鄞修问她:“你想如何打败朕?”
那当然是她天生神力,把他揍一顿丢出去!
然而现实是,她被逼到墙角,他修长的指尖轻触那湿漉漉的睫毛。
魏鄞修低头道:“你尽管试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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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他听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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