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哥就是个没人要的小孩！你也是！”
“真是倒霉到一家子了！”
“离你哥远点吧！他就是个扫把星！人家家人都不要他了你还跟着他做什么？”
“打他！”
“……”
秋驰浑身冷汗从梦中惊醒，噌地坐直身子。
窗外夜幕低垂，车辆驶过的声音潮水般涌上又退下，宛如古老又遥远的低吟，掺杂着梦中含混不清的话语让秋驰再也没有了睡意。
他起身掀开窗帘，透过窗户上朦胧的一层白雾勉强看了看天色：大概十多分钟后，他这边将迎来破晓的第一束光，他在这窗户边不知道等天亮等了多少个日夜，时间掐得精准无比。
秋驰没管侵骨的寒意，在窗前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穿上衣服。
这个点儿他可以下去溜达溜达，再等一会就有卖早点的人出来了，裴潜喜欢吃楼下一个移动小推车上的茶叶蛋，但同样喜欢吃的人也有很多，去晚了往往买不到，他已经习惯了每天提前半小时去等着了。
肩膀上的疼还是清晰刻骨的，甚至把身上其他地方的痛都压下去了些。秋驰动作轻缓地拉开门，侧身从缝里挤出去再轻轻带上门，整个过程几乎没发出什么大声音，至少沉浸在梦中的裴潜毫无察觉。
他们这一块儿怎么说呢，大概和电视上的贫民窟差不太多，远远一眼望去，高低不平的建筑林立，灰暗的外表上部被覆上一层白霜，下部被暖黄的路灯光映着，好像身处冰火两重天。街边的绿化层次不齐，连水泥路都坑坑洼洼，积雪融化以后就成了一个个小水坑。
大概是因为地方太偏了，连城市扩建都想不到这里来，简直像是被全世界遗忘。
——“哟，以前不是挺横的嘛！怎么今天不还手了？”
“来，跪下给哥儿几个认个错，哥就饶了你……”
“快点啊！……”
秋驰走出建筑，四面八方的寒气呼啦啦地往衣领里钻，鼻腔被寒冷的空气刺激得生痛，他拢了拢衣襟，泛出鱼肚白的天空将他们这方小小的天地包裹起来，像是隔绝了与外界的交流，又像是一种保护。
他在楼下走了走，直到噩梦中的声音逐渐从脑子里消失，才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推着小车的中年人走过来，便快步走过去。
“又是你啊！”中年车主友好地打招呼，“不好意思哦包子还没好，要不你再等哈？”
“嗯。”秋驰也不急，张望了一下便在几步远的花坛边坐了下来，两只眼睛盯着摊主，这个时间还早，只围上来了几个早起的老人，企鹅似的晃晃悠悠的过来。
秋驰没着急着买回去，距离裴潜醒来的时间还长，现在买回去到时候该凉了，摊主也熟悉他的做法，也没有催也不用他排队，只等他要走的时候给他装上。
地平线那头金黄的太阳射出第一道光芒，将他们身上都镀上了一层金光，路上多了两三个行人，都是揣着手紧紧缩着脖子，双眼盯着脚下匆匆而过，没有交谈没有停留，像是牵线木偶。
“小伙子来，你的早餐！”当人慢慢聚集大排长龙的时候，大叔揭开蒸笼，热气腾腾的雾气翻涌而出，迅速捡了两个包子，又从旁边嵌进车子的小桶里捞出个茶叶蛋包好递给他。
这人几乎每次都是点这两样，他都记住了。
秋驰付过钱，却犹豫了一下没像往常一样离开，踌躇了片刻才开口：“我……能不能跟您学学做茶叶蛋的方法？”
大叔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脸上仍是乐呵呵的：“这做个茶叶蛋哪里需要学！再说了你也没时间看啊，还在上学吧？”
“嗯。”
“学习重要学习重要！”大叔手上动作不停，“这快期末了吧？等你放假了要是还想学就来！”
秋驰想了想裴潜吃的时候陶醉的神色，点点头应下了。
早上七点半天色大亮，秋驰裹挟着一身风雪寒气回去的时候正巧裴潜起床。
他含着牙刷瞄了眼秋驰手上的东西，含混不清地道：“怎么又起这么早？还要不要长个子了？”
秋驰进去把东西放在小饭桌上，声音四平八稳，“睡够了睡不着。”
“嘿！”裴潜三两下漱完口抹了把脸出来，“没个七老八十都说不出来您这话！”
秋驰没理他，转身进了厨房，把昨晚剩下的紫菜蛋花汤热上才转身进了浴室洗漱。
裴潜不满的声音在客厅响起：“怎么又只有俩包子！咱家是不是破产了要这样过日子？！”
秋驰：“……”
是不是要破产了他应该最清楚才是。
裴潜哼哼唧唧地守在厨房门口等汤，视线跟随浴室露出一小点的身影移动。
他有些后悔，当初就不该跟秋驰说这些的，他一个小孩子只能通过省吃俭用来省钱，偏偏他省下的那俩钱又实在没啥用，反而让他有种在克扣孩子饮食的愧疚。
秋驰没管他，径直过来取汤，在厨房狭窄的地方活动不开，裴潜转身让行的时候无意间“砰”地撞到他右肩，秋驰身体登时便僵硬了。
表面看不出来，但他棉衣里面应该已经被霎时涌出的汗浸湿了。
裴潜有些不解：“你怎么了？”
“没事。”
秋驰屏住一口气，迅速把汤盛出，左手端着出去了。
裴潜百思不得其解，挠挠头追出去：“哎真没事？！”
“真的没事。”秋驰还是那样淡淡的，这小子嘴巴比螺丝钉还紧，他不想说的就是拿钢筋都撬不开，裴潜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劲便也没有再多问了。
时间其实过得挺快，裴潜都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开学他带秋驰去报道的场景，现在居然就已经期末了。
裴潜琢磨着这个寒假应该干点什么，猝不及防被身旁的手肘一撞，“想什么呢小天才？”
裴潜：“……”无论多少次，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这个称呼。
江舟伸了个懒腰，精瘦的腰身从短款羽绒服下摆露了出来，“寒假有什么安排？依然去做家教？”
“不去。”
“为什么？被辞了？！”
裴潜打开包开始装书本，头也没抬：“快过年了，再辛苦也是要过年的嘛！”
江舟“哦哟”了一声：“你居然放着钱不挣而去过年？”
裴潜：“……是人家孩子要过年……”
江舟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行吧！”江舟全程看着裴潜把重要的课本都装进了包里，见他准备起身离开了才赶紧道：“那我有空去找你玩啊！”
裴潜把包背上，波澜不惊，看不出是欢迎还是不欢迎，“好啊。”
“嘿你小子真不热情！”江舟扔下总结，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拍拍脑袋，“昨天放学我在校门口看见上次来找你那女的了！怎么，她没又找你茬吧？”
裴潜背对着他扬扬手，头也没回，“你看我这不还活着么？”
这嚣张至极的样子让江舟忍不住腹诽：“是我就把你给掐死！省得一天净装逼！”
·
“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我的耐心不多，这绝对是我最后一次主动找你。”
静谧的咖啡厅里女人鲜红的指甲无意识的敲打着玻璃桌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她这次又换了一身衣裳，裴潜一共见过她三次，每次都是不重样的衣裳不重样的包。
这是距离学校不远的咖啡厅，从外表装潢都看得出店主在努力朝高端大气上档次靠近，但邻近学生的地理位置让它又只能低调奢华有内涵，来来往往的人和女人那一身五位数的衣裳极其不和谐，和裴潜这一身的穷酸样也同样相悖。
“我不会搬走的，”裴潜丝毫没在意女人霎时黑透的表情，“两万块钱我已经还给您了，两不相欠！希望您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您不来打扰我，我自然也不会去打扰樊先生。”
敢威胁她！
女人的视线黏在他身上，似乎是想将这个“小孩子”看透，却连一点皮毛都摸不着。
“很好，”她端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小口，随即嫌弃的皱了皱眉，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还有一个问题，纯属好奇。”
“是谁给了你樊志远的联系方式？”
“……一个大学教授的电话号码不难找吧？”裴潜起身，“没什么事我就先离开了！”
“那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去找他？”
裴潜心里有些烦躁不想理她，但他知道若是这么走了，这女人势必还会再找到他，迫不得已转过身：“因为没钱了！”
说完再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径直走了出去。
不远处目光一直锁着两人的身影见状赶紧走了过来，和刚出门的裴潜会和上。
秋驰皱着眉：“她又跟你说什么了？”
裴潜抬手揉乱他的头发，佯怒道：“小孩子家家管这么多干什么？有心思想这些不如好好想想你的期末成绩，要是成绩出来没考好，就顿顿给我刷碗去……”
两人的身影依靠着涌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逐渐和人群融为一体。
不远处的商城已经开始为过年做准备工作，装扮宣传一个不落，红火的彩带灯笼挂了满天，极致喜庆，商场地摊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叫卖声简直将氛围抬到了顶点。
两个小孩自热闹中抽身，回到静默的家里，这里和外面简直是两个世界，但他们却觉得自在无比。
“本来还打算过年给你置办两身新衣裳，现在看来没有了！”
裴潜一到家就把自己扔到沙发上摊着，剩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跟着秋驰的身影打转。
秋驰把手中的菜放到厨房放好，又折回来把裴潜屁股底下的书包抽出来放到书桌上，最后搬了个板凳坐在沙发前跟裴潜对视，“下次你再瞒着我我就……”
“就怎样？”秋驰威胁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裴潜满脸无赖：“啊？”
“……”秋驰想了想也确实不能把他给怎么样，但这样被蒙在鼓里照顾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实在是个拖油瓶，无奈之下只得转个话题，“咱们现在还剩多少钱？”
裴潜挠挠头又想忽悠过去，但秋驰看他的眼神让他又不是很敢，“大概……不到一万吧……”
“……具体呢？”
“五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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