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些守卫说得一水儿的官话，明显就不是他们南方人。
也只有大官才有能耐打理出这样一座山来。
即便他们享受不到，也知道温泉适宜体弱之人，想来这大官身子骨还很不好，估计年岁已高。
哪怕告老还乡，肯定也是很得圣意，更是个好官，否则哪能得这么多的守卫追随？
知道山上住了个告老还乡的好官后，村民就常来送些吃的喝的。
倒也不值钱，多是些自家种的白菜、萝卜之类，守卫们不肯要，他们放下就跑。
今儿，又有几个孩童送来一篮萝卜，篮子放下，小萝卜头们就笑着你追我赶地跑了，跑得比兔子还快，侍卫长陆选叹气：“陛下可是交代，不得再收村民的东西。”
陆选叮嘱手下看守好山脚，他则是提着篮子往山庄走去。
此山并不大，早年间是已故太后娘娘的陪嫁山庄，前年，陛下命人在此处挖掘温泉泉眼，又种上满山的常青树，今年秋天，陛下将政事交给几位宗室中选上的备选嗣子，便带他们来到此处。
陛下也没说具体要在这里住上多久，陆选也好，旁的侍卫、侍女也罢，倒是都很希望陛下能在这里将身子骨彻底将养好。
自打先帝、太后娘娘先后过世，外有敌国来势汹汹，内有作为摄政王的皇叔夺权，陛下那时也才十岁，硬是强撑下来，这二十年更是为国事操碎心，最繁忙的时候连着三五日都基本没有合过眼。
身子骨也就是这么败的。
哪怕宫中有天底下最好的药材与御医，少年时候底子没有打好，还曾被人投毒，吃再多的药也没有用，更何况陛下自己根本就不上心。
陛下不娶皇后，更不选妃，无儿无女，一心放在国事，对生死一事极为坦然。
这次卸下国事，来到金陵养身体，也不是说陛下突然想通，想多活几年，他是根本就腻了那些国事，政局既已稳定，索性放手，对权势竟无丝毫的留恋。
陆选很小就在陛下跟前伺候，算是陛下的心腹，偶尔陛下愿意与他聊几句。
要他说，他们陛下还真的像是个神仙，这是老天特意送下来拯救他们黎民百姓的吧？否则就说十四年前，陛下十六岁时，外敌来袭那次，真要按当时摄政王的意思去求和，他们早就被敌国吞并！
更不知道要死多少百姓，受多少的屈辱！
陛下却是带兵亲征，硬是将外敌全部赶出国土，护住他们的万里河山与千万百姓。
也是那次，陛下身受重伤，本就不好的身体，伤得更重。
走在满是轻雾的山路，陆选想到这些，都还忍不住要叹气。
陛下十岁登基，十六岁亲征，是真正从人海中杀出来的，文武无一不精，是天底下最威武的男儿，受百姓尊重、爱戴，即便在外休养身体，京里、朝中都翻不出什么花。
长长久久地在这温暖宜人的地方养身体才是最好。
山里温度高，一路上甚至能够听到鸟叫，还有松鼠在树上跳来跳去，叫人看着很是欢喜，陆选穿过一片树林，冷冽的空气迎面而来，鸟叫声也戛然而止。
林外五十步处，是汪寒潭，也是这山上唯一一处正常水温的湖泊，湖边没有任何的树木。
说到这，陆选又要叹气，好不容易来到温泉山上养病，陛下还是喜欢待在这等清清冷冷的地方，每天都在湖边坐着钓鱼，可真是愁人。
陛下气势威严，他们谁也不敢上去劝说，只盼陛下钓几天就能腻。
兴许是从前过于忙碌，别说腻了，陛下在这安逸的湖边是越坐越久！
此时此刻，泛着冰蓝色的湖边，摆着张定制的玫瑰椅，椅子很矮，也做得很宽，椅子垫了挺多厚垫子，正有名身披镶着火狐毛领黑色鹤氅的男子，歪歪斜在椅上，左手撑着脸，右手拿了本书在看。
即便是如此懒懒散散地倚坐，也足以看出他身形高大、背脊宽阔。
椅子旁还有张小板凳，搭着根鱼竿，那水面的浮标是一动不动。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陛下在这里已经钓了有十来天的鱼，竟是一条鱼也没有钓上来过，或许也是因此，陛下才越发要枯坐在此。
此处安静，即便陛下身后十步远的地方也站有两名侍女，却是谁也不敢说话。
陆选也不敢上去打扰，拎着一篮子萝卜，盯着水面上的浮标看，心里只盼着它赶紧动一动！
或许钓上鱼后，陛下也就彻底绝了再在湖边钓鱼的心思。
天儿越来越冷，还是少在这样湿冷的地方待着为妙。
看着看着，水面渐起涟漪，就连浮标也微动，陆选刚要欣喜，后又发现，原来是风变大了，天开始下起雪。
并不是有鱼上钩。
陆选不得不上前，离陛下还有十步远时，他停下脚步，拱手行礼：“陛下，下雪了，您还是回屋歇息吧。”
陛下却是纹丝不动，甚至悠闲地又翻了页书继续看。
陆选心里着急，还想再开口想劝。
陛下微微侧了脸，眼皮子都懒得掀，只是慢条斯理地瞥他一眼。
陆选吓得立即低头，完全不敢再与陛下对视，陛下的双眸竟比面前的寒潭更要森冷！明明陛下坐着，他站着，只要一眼，他便能感受到满身的威压。
落在两名侍女眼中，却又是另一回事。
她们并未瞧见陛下寒凉的眼神，只看到陛下那好似雕刻过的侧面轮廓，再有那雪花刚好落进陛下的发间，陛下多年操劳，黑发中本就掺有不少华发，雪花飘飘落落，风起风落，陛下鬓边的青丝、白丝，逐一被风轻轻吹起。
再有背后那仿佛静止的冰蓝色湖泊与灰蓝色天空。
她们面上都不禁露出茫然，双眼飘忽且无神，就连规矩都已浑忘，直盯着陛下看，也只想多看陛下一眼。
天下人都说，陛下最中意的嗣子三殿下是世间最俊美的男子。
那是因为他们谁也没见过陛下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陛下安静地独自坐在这凛冽风雪中，当真是犹如神仙下凡。
这样的陛下是不能容许任何人亵渎的！
就是他们这些贴身伺候多年的人，有时都不敢多看。
瞥见陆选手中的竹篮，赵九雍问：“村民又送东西来？”
陆选回过神，立即回禀：“是！陛下，今日来的是几个孩童，放下就跑！”
赵九雍淡淡点头，说道：“明日你带人往城内去，寻些学问好的举子，挑那年轻且人和气的。”
“是！”陆选毕竟从小伺候赵九雍，听这话便猜测，陛下是感念于村民的淳朴与善心，想要出资在附近村里办个学堂，让这些孩子有地方读书，即便是私塾，也得有官府的文书。
他寻思着，索性明日也去官府把文书办妥，正要问陛下的意思，忽见那湖面的浮标在猛烈颤动。
起初，他还以为这是风雪更大的缘故，等了会儿功夫，也没见有风雪打到自己脸上。
而那浮标却越动越快，就连鱼竿都开始颤动，陆选忙道：“陛下！有鱼上钩！”
赵九雍瞥向湖面，浮标颤动的频率果然很不对劲，鱼竿眼看着都要被拖入水中。
他不禁挑眉，还真能钓到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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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渡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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