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摊开教案,思来想去,决定容后再议。
她不爱在课堂上整花里胡哨的东西,会占用正常教学的时间。
乡下的孩子教育资源本来就一般,时间有限,课业为重。
快乐教育是奢侈品。
他们不是不需要快乐,而是在有限的资源里,快乐并不是排在第一位的事情。
何况,他们走出去的、最直接的机会在一张张试卷里,林静要做的是帮孩子们拿到更多的选择权,哪怕只能多一点。
她的班初二,来年春季学期结业两门,再过一年中考,他们要拿分数作为敲门砖,主动选择高中,或者被动迎接命运。
亦或是跟随亲戚朋友离乡打工,挣一点养活自己的钱。运气好的话,能成为大老板,被人津津乐道。
林静不能改变什么人的什么命运。谁也做不到这样的事,只能尽力帮一把。
其实青少年时期,能理解为什么要读书,客观来讲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林静知道通过中考可以去更好的高中,通过高考可以去更好的大学,这么告诉学生们,他们可以一字不落复述出来。
但没有更多的经历,就会像缺乏解压软件的系统,他们无法读取到更深的内容。
人对不理解的事情,很难抱有冲劲,这是人之常情。否则才是奇怪的事。
教书育人。
一棵树唤醒一棵树,一朵云推动一朵云。
确实是很难的事情。
……
陈远带着口罩和一次性橡胶手套,绷着脸把抽屉里的蟑螂干尸倒走,重新里里外外打扫干净107室。
他在首都长大,正经北方人,干燥的环境里很少会有奇形怪状的昆虫。
让人头皮发麻。
确认再也没有任何可疑的存在后,陈远重新打开行李箱,把日常用品一一摆放好。
杂物一个个拿出去,行李箱里余下电脑和一些纸质资料。他略一犹豫,合上行李箱,锁好。
既然已经被“流放”了,就不管某些事情,求个清净吧。
陈远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看着斑驳的天花板想:这里也挺好。单纯的学生,热情的老师,干净而简单的环境……等等,物理意义上不一定干净。
他眼神一凝,锁定头顶墙角的,大蜘蛛。
陈远:……!
他缓慢地站起来,缓慢地拿起扫帚,迅速地一招制敌。
清理战场,处理好那团蜷缩在一起的东西。
陈远掏出手机默默更新购物清单,加上了驱虫剂。或许林老师知道去哪买。
真是成流放了。条件艰苦原来不只是说说而已。
陈远重新坐下。
医务室目前只有他一个正经医生,之前是保健老师或者后勤老师轮流值班,现在他来了,也不至于要他一个人焊死在值班椅上。
不过比起光线一般的宿舍来说,还是医务室要敞亮些。整天值班也不是不行。
正当陈远盘算是否可以常住医务室,手机一振,显示是舅舅发来消息。
舅舅:【三中怎么样?适应吗】
陈远:【还不错,适合休养生息】
舅舅:【呆不惯就回来,我公司也缺人坐诊】
陈远第三次拒绝:【不回,不去】
舅舅是张氏集团的董事长,创二代,他接过陈远姥姥打下的基业,把企业从一家地方建筑公司发展成为全国知名的综合性企业。
陈远的母亲和父亲都长住医院,他就跟着舅舅东跑西跑。本以为外甥似舅,该是甥承舅业去搞钱,没想到最后是子承母业,也做了和母亲一样直面生死的医生。
舅舅:【中秋回不回】
陈远:【回,不知道我妈有没有假】
舅舅:【陪我,我是孤寡老人】
陈远发了一个表情包:【(好的,总裁大人 jpg.)】
……
关于课堂整活,林静本来兴致缺缺,直到吴老师端着茶杯给她透露:校长有经费搞研学。
林静顿时来劲了:“是寒暑假那种研学?什么夏令营之类的?”
吴老师悠哉悠哉说:“好像是喔,不懂。”
林静在省重点读的中学,课外活动丰富多彩,年年都有研学能报名。之前刚来三中支教,林静学生活动匮乏,她早有预料,但也遗憾了许久。
如果能看一看外面的世界、知道未来可以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有一些不一样改变?
林静跃跃欲试,放学直奔后山。
这座山没名字,只是普普通通的小山,在丘陵地带很常见的款式,唯一称得上特殊的,大概就是山脚有座中学倚着。不过三中没名气,不能把后山带出名气来。
山腰开垦出的田地,种了点农家小菜,边上竖着竹篱,藤蔓缠绕着向上生长。
秋季,日落得早,天色发黄,把没有植被覆盖黄色田土照得更黄。
林静沿着上山小路一直走,果然在小菜地旁边找到了老校长。
校长姓刘,叫刘建国,很有时代特色的名字。林静爱到处溜达,时不时碰上来后山呵护小菜苗的校长,摸清规律,于是一找一个准。
这会他正背着手站在田埂上,眯眼看夕阳。黄昏填满他脸上的褶子,在他身后拉长阴影。
林静大喊:“校长!你又在这儿呢!”
老校长侧头笑,招手:“正是时候,来来,帮我浇浇水。”
林静麻溜从矮小的土屋里翻出水瓢,弯腰舀起大桶里的山泉水一瓢瓢浇下去。
老校长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小林老师干活利索啊。”
哗啦——又一瓢水被弧形泼到菜苗根部。
林静手上不停,开玩笑说:“那肯定是要收点报酬的。”
校长心痛:“老头子没钱,穷得叮当响,要钱只有命一条。”
林静大发慈悲:“那就收点信息费——我想问问,咱学校是不是有了什么额外的经费。”
老校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好灵通的消息。上次开会说的大老板捐款,有一笔钱说好了给孩子们搞活动用。”
林静追问:“然后?”
老校长说:“然后,人家想搞快乐教育。这不就是李主任发的通知嘛?有什么问的。”
“主任的通知可没说有经费。”
“是吗?”他的惊讶演得很敷衍,“好吧,我知道。上午还和他打了会辩论。”
浇完水,林静把水瓢放回去,扭头看着老校长。
老校长摆手:“总之确实有笔经费。”
“足够带孩子们出去玩玩吗,用时髦一些的词叫做研学。”
“你有什么想法?”
“路费,食宿,门票。我想带孩子们出去看看,会有一些好的影响。”
“比如?”
林静想了想,说:“去最近的博物馆,图书馆,大学。让他们看到努力读书能去什么样的地方。”
老校长微微点头:“很好的选择,以后再说吧。”他心想,还没商量好,得再等等。
林静疑惑,但看校长没有要说的意思,也只能作罢。
她绕着菜苗地转了转,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经过她浇水之后,菜苗看起来都更精神。
欣赏了一会工作成果,林静对老校长说:“您腰不好,得少干点重活。”舀水不轻松的。
“习惯了。我们那儿干不动活是要被嫌弃的。”
林静失笑。
她在田埂蹲下,琢磨会,说:“给您搭条水管,把旁边的山泉水引过来吧。”
“别人也要用呢?”
“我上山看过了,它汇进江里,不会干了别人的菜地——再说,这一块也就您折腾出了两片田。”
“哈哈,这些年闲着没事刨一刨,就积少成田了。”
老校长在三中很多年了,后山属于学校的,他经常来转悠。这是他一点点垦出来的田地。
林静站起来拍拍裤腿上的水珠,学着老校长刚才背手的样子感受黄昏。从她的角度来看,前方的三中也沐浴在一片金色里。金黄的圆在对面山尖徘徊,缓慢下沉。
老校长招呼林静趁天没黑下山,注意安全。
……
住在宿舍的老师不多,老师们更倾向去校外住。如果是本地人,那自然是回家要好,比如吴丽娟老师。
一方面是宿舍条件有限,另一方面是,在宿舍的老师自动承接照顾学生的责任。老师们住在一楼,学生们有事除了可以去找宿管王阿姨,也可以来敲老师的门。
学生们一般是六人寝。李玥住在523,刚好有一张空床位,宿管便安排新转来的周小雨和她们一起住。
523目前只有她俩都是初二三班,其他四位是初三的。
睡觉之前,李玥拉着周小雨一起去公共盥洗室刷牙洗脸。
李玥关心她:“上午你难受,后来舒服了吧?”
周小雨点头:“林老师带我去医务室吃了点药,之后就没再难受了。”
李玥拧开水龙头,用牙杯接水,说:“那就好。”
但她也才认识新同学不久,本身也不是健谈的性子,一时之间没能找到有趣的话题,沉默下来。
盥洗室里两个人各自刷牙。
周小雨比李玥矮一些,她接水漱口,突然看着镜子比划一下,对李玥说:“你看,我要比你矮半个头。”
李玥也漱口,说:“你垫垫脚就赶上啦。”
周小雨说:“我是跳级上来的,比你小一岁,矮一些正常。”
她强调:“过几年还会长高的。”
李玥有些惊讶:“跳级是很厉害的吧?自学吗?”
周小雨摇头,顿了顿又点头:“本来跟着我二哥学的,他教我。后来就自学了。”
既然聊到家人,李玥说:“我爷爷也想教我,说老老实实读完很浪费时间,但我妈拦住了,不然我也跳级。”
“跳级不好,原来的朋友都不在一起。”周小雨慢慢地说,“新的班级融不进去,会很孤独的。”
李玥安慰她:“慢慢来嘛……”但想起今天上午,也不好说什么。
周小雨把毛巾拧干擦脸,闷声说谢谢。
李玥说:“523周围几个寝室都是我们班的,有时间可以一起去玩。”
周小雨说好。
两人端着盆回到523,大家陆陆续续上床,很快就熄灯了。
一号床传来声音:“你们知道今年运动会提前了吗?”
二号床说:“不知道,在哪听到的?”
一号床:“老师办公室。听说今年学校要翻新,早点办完大活动早点改。”
四号床说:“嗨嗨!等我们毕业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一毕业学校就翻新。”
三号床吐槽:“能不能先把食堂改了啊,难吃得要死。”
李玥说:“去年运动会太晚,可冷。早点办还能趁着秋天的好天气。”
一号床附议:“最好是凉快的阴天,今年我想跑三千。”
二号床说:“牛啊姐姐!长跑很累的。”
咚咚。
宿管王阿姨敲门:“安静,安静!走廊都听得到。睡觉,白天再聊啊。”
523短暂安静了会,等阿姨的脚步声慢慢离开,又有人小声说话。
二号床:“去年跳高笑死我了,什么姿势都有。今年大家也要记得去看热闹哈。”
李玥:“能跳过去的不多。”
周小雨好奇地问:“很好玩吗?我也想去。”
一号床说:“好玩。去年我报了,学学就能拿名次。”
二号床建议:“找体育老师练练。”
523又聊了几句,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都沉沉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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