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君果然还是那个令君。
耕烟就这么抚着发烫的面颊,随令君慢慢踏入茶楼,不经意地贴着对方坐下。
唉,真该骂,早知道遂了令君的心意,去石山居多好……这儿人多眼杂,倒教他不好下手了。
不如……
耕烟扯着令海尘的袖子,示意他起身,往屏风后去。正撞着令海尘惑然的目光,愈觉得面红难以启齿,想自己真像个蛊惑人心的妖怪,把风清月白的公子也拉入歧途。
不防耳边听到熟悉的词语,竟在屏风旁滞了步子。
“那个合欢宗的■童,此刻怕是■翻了吧。还装得不情不愿,依我看,照他们门里的说法,该是欲~擒~故~纵?”
耕烟眼里春情淡褪,凝神目光渐冷。
合欢宗的……什么人?
合欢宗向来避世,怎会有宗子出没于市井?
却闻茶客道:“听说是偷逃出来找情郎的。情郎情郎,其实就是想男人了,哪个男人还不一样?你看他腰上的■纹,活像是——”
凌厉的鞭尾瞬间打翻了茶水,泼洒四溅的水花掺着自颊畔流下的血迹,映着茶客愤怒而不可置信的眼神。
弯发美人扯着鞭子,眼光如冰地蔑视着他,红衣上的蔓草纹浮如游蛇。
耕烟冷声问:“你说的合欢宗子,在哪里?”
此番变故,不单惊动了店家和一众茶客,连令海尘也被慑住了。
被甩鞭的茶客本不清楚耕烟的身份,听到对方的质问,又瞥见那熟悉的纹路,心里才有了猜测。于是一边用手帕捂着脸上伤口,一边破口咒骂道:“平白无故打人,你们合欢宗就是这种素质?”
没待他多话,耕烟再次挥鞭,直冲对方另一边面颊而去,不留任何闪避机会。须臾,便听得一声惨叫,连那人身边的同伴都吓得退避三舍,远远观望。
受伤那人捂着双颊,跌在地上翻滚,下一瞬又被鞭身卷起,直扑到耕烟脚前。
“谁给你的权利,对合欢宗出言不逊?”以凝注灵气的鞭身死死压住地上人的头颅,耕烟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仙门宗合认证过的门派,难道会像你们外人嘴里说的那么不堪?这样口出狂言,你究竟是没把谁放在眼里?”
地上的人眩晕着说不出话来,陡然又被鞭梢拎起。
此情此景,仿佛旧日重现。为这一时的冲动,哪怕再被众派人士围攻一回,耕烟也不惧。
“说。”他轻轻吐声,“那个孩子在哪里?若不开口,我今天就在这里,当着众人的面,把你大卸八块。”
没有人敢救你,除了令君,在这里,没有人是我的对手。
可是当那人乞求的目光越过他望向身后时,耕烟秀美的眉终究哀伤地颦起。
令君定把我看作小人。
我还有何资格呆在令君身边?可是——就算令君反对,我也要做到底。
令海尘凝眸半晌,别开目光,一刹那哀求者心如死灰。
他虚弱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哑声念了几个字。忧切的耕烟不及深思,抽走那人一缕神魂便化风而去。
身后的令海尘略一吸气,无奈叹息过后,默默在桌案上留下伤药。
自集市奔出,渐入人迹寥落之地,耕烟已无心关注是否有跟踪之人。只听山间传来一声压抑的泣音,痴长的蔓草便挂过河川,引耕烟来到彼岸。
童子衣衫不整地跌在泥地上,似是急匆匆逃跑时被绊住,一脸焦虑不安。抬首见到耕烟的一刻,近乎绝望的双眼染上一星光亮,那童子当即热切道:“教子哥哥,救、救我……”一边同手同脚地擦着地面向耕烟爬去。
耕烟:……怎么笨笨的。
当是时,追赶之人也从山坡拐角处露出真身,见到耕烟那一瞬,他先是怔愣,随后露出垂涎的笑。
“原来还有一个美人儿……”
耕烟拂袖把童子护在身后,扭头问童子:“那是你情郎?”
童子当即把头摇成拨浪鼓。
“他强拉我来……”
童子弱兮兮的样子,真不像是正经出师的。
耕烟以两指再次捋开鞭身,冷厉的眼光直扫对面,却并不急于动手。
“师门的护身秘法,你都忘在脑后了吗?”话音一落,那鞭尾便直咬对面□□,“凡有空隙,先踹他两脚!”
那男子哀声一嚎,面目狰狞地捂住裆部。
“若他敢凑近非礼你,”耕烟用长鞭勾住男子脖子,将他扯近后,瞬间照对方面门一拍,“揍到他鼻子塌陷。”
“若他从背后偷袭,”鞭子在身侧绕了个半圆,耕烟猛地将手肘向后一撞,随即抡拳一砸,“就给他上点颜色!”
一套下来,男子已被揍成猪头,飘飘然眼冒金星,倒地不起了。
童子爬跪起来,露出崇拜的目光。
“不愧是教子哥哥,你好厉害啊……”
耕烟把登徒子踩在脚下,得意一笑,听到童子的称呼,才忽然想起:“你认得我?”
他已离开合欢宗多年,按理说不该被此小辈记得。
可是童子却满眼理所当然的向往:“合欢宗谁不知道教子哥哥?您为了心上人打破规矩、大胆求爱的故事至今在宗门流传着,您作为教子时留下的画像,也依旧被灵力供奉着。这些年来,效仿您追逐一心人的子弟不知凡几,就连我,也是为此才偷逃出来……”
“偷逃?”耕烟蹙眉,难怪这小子如此幼稚生涩。至于什么流传的事迹与画像,也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且让他啼笑皆非。
万没想到自己以这种形式留在宗门,而且还因此牵扯出今日的事端来。倘若为此失去了令君,也算是自己的报应。
童子不知耕烟心思起伏,闻言连连点头,表心道:“我也想像教子哥哥一样,和心上人一起双修,所以才率性躲避修习,逃出宗门。可是茫茫人海,我根本找不到他,还差点被贼人侮辱。”他说到动情处,便要落下泪来。
不谙世事的合欢宗子在这混乱云海中,还是太脆弱了些。所以合欢宗才会定下规矩,出师之前不得擅自离开宗门。
耕烟联想自身种种,不免叹了口气,弯身将童子从泥地里扶起,念咒替他换了身衣物。
“小小年纪,谈什么双修。”耕烟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连根基都没筑稳,便是见到了心上人,又有何益?到时不单不能成全对方,反而还会拖累自身。”
毕竟当了几十年的教子,初学者的种种弊症,耕烟也见得多了。
爱情的幻想固然美妙,然而天下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想要堂堂正正地相遇,就得忍耐寂寞才是。
像耕烟这样一意孤行,要遭受的苦厄,他们是不曾想过了。
耕烟看着童子低落的模样,不由抬手摸摸对方的头,柔声道:“回去吧,去见师父,向他们道个歉。没必要这么早就出来,在选择教侣之前,还有很长的时光……等到功力稍长,再去找你的心上人,也不迟。”
今日见过世间险恶,它时定会多加谨慎吧。
童子闷闷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问道:“教子哥哥,那您找到心上人了吗?”
自教子离宗,年以百计,便是再遥远的人,也该相逢了。
耕烟却凝于原地,一时无言。
找到了,可是现在、又亲手丢开了。从茶楼离开这么久,令君没有追上来,显然已经失望透顶了吧。
若是连这话都坦诚相告,岂不是让后辈更加绝望?合欢宗子的恋情,终究是挫折重重。
童子见他不语,疑惑间歪起头来,目光不经意擦过耕烟身侧,望见了一抹修竹影。
那一眼,便有些挪不开了。
“教子哥哥,喜欢的人……”
耕烟似有所察,身形一滞,缓慢地回过头。
令海尘蓦地被发现,却无尴尬之色,只是表情微妙地向前迈了几步,停在耕烟面前。
阿烟一直想要隐瞒的是这个吗?
耕烟似是有些怕了,不敢直面他,却又顾虑身边的童子,偶尔抬起眼,用忧愁的目光祈求,执鞭的手愈发收紧。
耕烟就是这样的人,令君,你要拿我怎么办呢?
这般紧张小心的神情,触动了令海尘心中的弦,使他心口略略发疼。千言万语自不必说了,令海尘只是执起耕烟的手,温声道:“说好了吗,阿烟?我们一起送这孩子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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