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住惧意,向前迈了一步,忐忑不安地低下了头。
掷珠拿不准洛奕的心意。
他还以为,蒙此一败,修士定然不想再看到他。可是却忘了,还有兴师问罪一说。
倘若修士问起,我可有辩解的余地?
洛奕闻言哼了一声,不甚满意。难道只有我叫你,你才跟来?
随时跟在我身边这样的话,你是一点也没放在心里。
“这么多年,都白教你了。”
掷珠的脑中轰然作响,像是有什么被倏然解开,血淋淋地暴露在空气中。长久以来的努力和骄傲都在这一句话中被彻底否认,好像过往达成的一切都是泡影。
在修士眼里,我已经毫无价值了吗?
洛奕自然不曾注意到掷珠的心绪变化,抱怨了几句之后,便从掷珠身后扯出了对方的手。
蓦然触到冰冷的指尖,洛奕惊了一瞬,才看清掷珠掌心的丝丝血迹。
“怎么掐得这般用力?”
便是如此,也不至于这般冰凉。
难道刚才的表现不是害怕,而是……伤到了?
这实在教洛奕难以相信,可是想到掷珠被小水修的法术击中,落在自己怀中的瞬间的僵硬感,联想到掷珠莫名的回避和颤抖的表现,又觉得不无道理。
难道伤得这么厉害,竟让掷珠疼得发颤?
洛奕心疼起来,懊悔地想:早知在师兄跟前,就该好好检查一下。谁能想到区区小水修,也能伤了掷珠?
因此,也不计较掷珠悄悄回屋的事,只是掀开床帷,让他进去。
“把衣服脱了给我看。”
冷硬的话语夹杂着不着边际的想象,搅碎了掷珠微薄的希望,几乎成为压倒掷珠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已经是明晃晃地在说:你已经失去了成为一把剑的资格。
既然如此,还不如专心做一个暖床奴。
掷珠咬紧牙,颤抖着伸出双手,在洛奕审视的目光下缓缓拨开衣襟,却终是压抑不住心中的痛苦,闭上眼睛,放下了手指。
对修士来说,现在的掷珠,究竟算是什么?
洛奕只当他疼得没力气。
怎么会这样?
洛奕俯身解开对方的腰带,因嫌太麻烦,又干脆施了个除衣咒,把屏风遮在背后。
肌肤接触到空气的一瞬,泪水抑制不住地自掷珠的脸颊流下。
洛奕仍在细细端详。
好像没有外伤,难道伤到脏腑了?
抬头时,才察觉掷珠的泪痕。
到底是怎么了……
洛奕伸手拭去掷珠的泪,贴身去探对方的灵脉:亦是丝毫无损。
而怀中人的觳觫却愈发难以消停了。
“主人……”掷珠似是认命,缓缓地跪坐起来,却在听闻洛奕的话时,再次颓下肩来。
“现在别这么叫。”
洛奕低声道。
这可是严肃的场合,我得弄明白掷珠究竟伤到了哪里。
可是他的话语却让掷珠陷入了更深的绝望。
原来……我连侍奴都不配了吗?
掷珠的身体愈发地凉,让洛奕慌张起来。难以觉察症状的根源,岂不更加危险?莫不是受挫灵心不稳,产生了心魔?
难怪他连附和我都做不到。真是的……就为了区区一个小水修。
洛奕连忙给掷珠盖上衣裳。
“我得去找悬秋。”
向来木系主修医术,掷珠这幅样子,还是请悬秋来看为好。
可是掷珠却一把抓住他的手,哀求道:“不要……”
怎样都好,去找谁都好,不要是悬秋。
他会无数次回忆起那个冰冷的夜晚,谎称不在的修士暗暗去了东厢,对心爱的侍从倾诉蜜语。
哪怕悬秋永远只会是桃花庄的一名仆人。
也好过他这被遗弃在路边的珠砾。
可是掷珠依然不甘心,即使他努力地说服自己,不该置喙修士的选择。……所谓的“我比他好”,不过是井底之蛙的自以为是,修士的偏爱早已给过答案。
掷珠还是会觉得不公。
我真的要……被抛弃了吗?
掷珠头一次明确地拒绝洛奕,让洛奕着实意外,蓦然驻足。颤抖的指尖不分轻重地按在自己的手腕上,在平常看来实属逾矩,此刻却牵扯出另一层干系。
掷珠和悬秋不对付已久,没想到连这种时候都要较劲。
“那我去外面找人……瞧瞧你,如何?”圣元宗里不知有无关系较好的医修,不然的话……听说合欢宗草木属的修者也不少?
掷珠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眸,像是不认识洛奕了一样。
找别人来……瞧我?
原来我连留在桃花庄的机会也没有。就因为那一瞬的迟疑,修士就彻底厌弃我,要将我转手赠人……
“若是如此。”掷珠咬紧唇,“那就杀了我吧。”
掷珠的心魔如此之重,令洛奕瞬间色变。
完了,看来真的要去外面请个高人过来了!而且,绝对不能让掷珠知道!
洛奕拉好床帷,飞也似地奔出了白石屋。离开桃花庄前,还千万叮嘱牵香,看好掷珠,不许让他从屋里出来。
之所以没有下咒锁门,是担心心魔入体的掷珠焦急之下做出自残行为。
然而在牵香看来,这更像是掷珠慌不择路之下惹恼修士的象征。
掷珠掷珠,你究竟干了什么,竟让修士这样气急败坏?
此后一连两日,牵香都紧盯着白石屋的门。起初,惴惴不安的掷珠还试图询问洛奕的下落,几次被牵香找话语搪塞,不得出门,便渐渐了然。
修士果然已离庄去了。
下一步呢?我就要被转给谁了吗?然后,修士就能再去挑选一个甜美能干的水修,他会比掷珠说更多好听的话,不让修士在师兄面前丢脸……
掷珠,真的要被丢弃了。
第三日,洛奕还没回庄,牵香却已守屋守得累了。少了掷珠,白日的活计更做不完了,悬秋还时不时地过来打探。
说到底,悬秋也有错。倘若他不执着于和掷珠分宠呢?再怎么说,掷珠也是修士的房中人,对修士是有占有欲的。修士晚上偷偷摸摸往白石屋跑的样子,悬秋也不是没看到。
如今掷珠的心结,却有一半在悬秋身上。
可是,就算悬秋争宠得过分,掷珠又何以觉得,修士会抛弃他呢?
牵香想不透,便在第四日偷了个懒,给白石屋门开了个缝。
“我看到修士回来便叫你,别让修士知道我放你出去。”
牵香在缝里悄悄道。
修士不会真的责罚掷珠。这是牵香长久以来观察出的经验。
倘若掷珠为此憋出什么来,才真是坏了事。
可是掷珠却好像根本没有出门的念头,呆坐在桌前,面如死灰。
牵香得了空便来哄他,好不容易把他哄出门来,已是午时了。
“你小心些,也别让悬秋他们发现。”
提到悬秋,掷珠的眸子才算亮了一些,只是透出冷酷的光。
牵香后悔说这句话了。
不过现在是午时,悬秋也不会在太阳底下晃悠吧。他今日倒是没来问我白石屋的事,许是知道打听不到什么,偃旗息鼓了。
这么想着,牵香倒是放心了些。正准备跟着掷珠观察一阵儿,没想到自己看管的机器忽然发出故障的长鸣,他只好急匆匆回去察看。
独留掷珠在庄上漫无目的地踱步。
掷珠本想,只随便走走,便回去,不教牵香在修士面前为难。却于转身时不经意地听到一段密话。
悬秋说:“修士真的去了合欢宗?”
飞绡笑了笑:“我骗你做什么?我亲耳听修士说的,掷珠现在不好,要找合欢宗的木修来看。”
悬秋不信:“为这事去合欢宗?倒不怕传出去。”
飞绡:“悬秋哥嫉妒了?合欢宗的木修,(医术)手段也高明得很呢~”
悬秋暗暗戳了他一下:“净说些没用的。”
飞绡又笑了,态度亲昵道:“我眼里只有悬秋哥。”
掷珠本自郁结,闻言心中一凛,抬眸透过花叶罅隙望去,竟见二人不知廉耻地亲抱在一团。
这是——悬秋?
那个从来趾高气扬的悬秋,如今却满眼柔情地看着另一个男人,一个并非修士的男人,于光天化日之下,旁若无人地亲昵、**。
这种事情,有多久了?
修士……知道吗?
垂下的手无意间攥成了拳,眼前的景象扭曲而刺目,带给他一阵阵无以抵抗的坍塌和幻灭感。
这就是修士信任、宠爱的人吗?
悬秋仍在欲拒还迎地推搡着,笑着打趣:“修士不在,你就这么大胆,小心他回来看到了,罚——”
话音未落,便目睹一道激雷劈开了树木,面色冰寒的掷珠冷然站在他们面前,腕上的雷镯散发着焦灼的气味。
“掷、珠,你不是……”被禁闭了吗?
罗刹般直直凝视过来的眼神,令悬秋不寒而栗,恍惚回到若干年前,那个险些被掷珠夺命的时刻。
这次、又为了什么?
“你们、好自在啊。”掷珠扬起手腕,不带感情地开口,“修士不在,你们就敢做这样的事。倘若我今日没有发现……你们还要瞒多久?
“你们……怎敢背叛修士?”
雷镯的符文闪烁着红光,这对悬秋来说是极为危险的信号。
“你冷静点,掷珠。”
悬秋听明缘由,慌乱正欲解释,却被一道惊雷削断了发梢,顿时说不出话来。
看不下去的飞绡怒目起身,刚要发作,便发现手腕已被寒冰缠住。
飞绡不禁骇然:掷珠何时已修炼到如此层次?这样的掷珠,又怎么会败给一个入道不久的小修……
雷镯再次聚起红光。
悬秋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肃性,连忙阻止道:“不要这样,掷珠,修士他、修士他是知道的……”
“说谎!”
愤怒的雷光劈天盖地般降下,映入悬秋惊恐的瞳仁,恰似争分夺秒的索命鬼神。
飞绡的急呼湮灭于耳畔。
偏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金貔剑再度从天而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道霹雳毫不留情地斩成星碎。
仿佛时光再现,情景重演。
掷珠的眼里浮起的是血一样的红丝,仿佛把一切不甘都投注在面前的人身上。
来者是洛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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