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朝朝暮暮频相聚

繁星堂后面的绿釉宝相花纹方砖路一直绕过怪石掩映的浣月池,直指最东边的一方梅林,这里是梁恒的“落梅居”。向西北方走过冷杉木栈桥,看到一丛一丛的文心兰、堇花兰、狐尾兰、猫眼石斛兰……就到了梁憬的“憩兰轩”。接着向西踩着石子路走上一会儿,穿过罗汉竹拱卫的月洞门,就是梁愫的“倾竹小筑”。再从凤尾竹海中心的小路北上,一大片菊花“寿仙桃”、“瑞云殿”攒拥着的就是两个月前刚刚迎来新主人的“留菊馆”。

快傍晚时分梁恢回到自己的小院,在角落的叠石旁坐了下来。对于这里已经成为他的家这件事仍然觉得不太真实。

九岁那年他从外面玩耍回来,家门口聚满了人,七嘴八舌地嚷嚷着“太惨了!”,“造孽啊!”,“命苦的孩子!”之类的话,他拨开人群往里冲,只看见蜿蜒流淌的一片血红,就被人捂住了眼睛。

接着就是葬礼。

之后被嗜赌成性的族叔赶到了街上。

流浪的时候更不必提起,最会扮可怜的乞丐打他最狠。

回想起来在山上的日子倒并不难熬,比起那些狰狞的亲戚和抢饭吃的人,他宁愿在山上和动物们待着,挨饿受冻的日子里,在小溪边晒太阳看日落,爬上树采果子和野兔一起分食。

后来被带来这里,义父看着他似悲似喜,义母看着他咬牙切齿,说实话他都不介意,也并无期待。

这段时间先是由郭总管领着,逛了逛府里的各个院落和外面的几个田庄,算是召告一下身份。义父又安排入了学馆,虽然从小爹娘教过习字,也上了几年蒙学,但毕竟荒废太久,现在忆起当年镇日里贪玩交不齐功课,简直恍如隔世。

梁恢站起来进屋,合衣躺在床上,本来是想小歇一会儿,迷迷糊糊地听见声音才醒转,竟是睡着了。只听小女孩儿脆脆的声音质问道:“每天都是这样的饭菜吗?我兄长正长身体,你们这样苛待他?”对面小声地解释着什么,小女孩儿又说:“拿回去。跟厨上说今天三少爷跟我一起吃,摆饭在我屋。”过一会儿又说:“小敏,三哥又没回来,你把这笼虾饺去热一热,吃饭时候一块儿吃,我就在这里等着。”

彻底安静下来。

梁恢起身,单手推开门。

山衔落日,红霞漫天。紫藤花架下一身藕色罗裙的女孩子正低头在编着什么,霞光从她坐着的小椅子开始,直铺过她小巧的绣鞋、散开的裙摆、细白的手指、精致的侧脸和绒绒的发顶。

美好得不似真实。

这顿饭听得最多的就是“三哥尝尝这个”,没见小丫头吃多少,梁恢是吃撑了。

都撤下之后小敏上了茶,梁愫从随身的荷包里翻出学了好几天才编成的云雷纹发带递过去:“三哥,这个给你绑头发。”

梁恢把玩着这个宝石蓝的带子,应该就是之前在院子里等他的时候编的那个。

又听她小心地说:“以后,咱们一起吃晚饭好不好,这样我能多吃点儿。”梁恢仔细看她,脸色始终有一种不太健康的白,唇色也淡,鼻子小巧,显得眼睛尤其大。梁愫兀自补充道:“晚饭都摆在这里行吗?你下了学就过来,晚点也没关系,我等着。”

梁恢站起来:“都可以,只是不必等着,你先吃。我回了。”他的声音有点哑,应该在换声,梁愫这样想着送他走出去,看着他走进竹丛,回头招唤小牧进屋。小牧一直是她的小厮,跟二哥同岁,人很沉稳,办事得力。

梁愫笑着说:“小牧,我今天才知道三哥身边没有人,明天开始你去跟着他好不好?”

小牧没说话。

梁愫忙说:“你是最可靠的,我只是借给他,你还是我的人哦。你那么能干,在这小院里着实埋没了,跟着三哥能接触外面,况且我——”梁愫停下来。

小牧接口道:“小姐放心,小的听凭小姐吩咐,小姐千万保重,小牧随时听候差遣。”

梁愫眼圈儿都红了,忍了又忍才笑道:“说好以后晩饭一块儿吃的,咱们天天都能见到。三哥身世可怜,小牧往后多费心些吧。”

这天一早,梁恒与梁憬在府门口遇见,梁憬见礼,梁恒笑着问:“少师大人修史进展如何了?”

梁憬答:“收集各方讯息资源已耗废五年之久,步履维艰,但恩师志愿坚定,当有大成。”

梁恒略微沉吟,忽然看见梁恢走过来。“三弟!”梁恒率先唤道。

梁恢与这哥俩接触不多,?过几次看来他俩之间也并没有太多亲密。梁恢一一见礼,梁憬微笑颔首。

“三弟,”梁恒看着他的眼睛,舅舅沈著私下跟他说过,娘亲的眼睛就长这样,可惜自己对娘亲全无印象,外表上又肖似父亲,偌大的天地之间,竟连娘亲的影子也无处可寻,如今能看到这双眼睛也十分难得了,当下心里一暖,?觉中带出一点亲昵的语气说:“如今我是龙武军补校参事,管着校场和操练,你们学馆授课一般晌午结束吧,之后别干坐着啃书了,来我营房练练拳脚怎么样?”

梁恢对这示好有点诧异,只不动声色地说:“如此甚好,有劳大哥了。”

望着梁恒与长随千珉和千环各自翻身上马绝尘而去,梁憬回头对梁恢说:“咱们坐马车吧,先送你去学馆。”

梁憬的小厮知节忙打起垂坠着金丝流苏的车帘,梁恢侧身,在梁憬身后上了马车,小牧背着包裹和知节坐在车辕上。

结果这天梁恢到得最早,学馆里空空荡荡,只有夫子百无聊赖地歪在教席上。

星槎先生见这主仆二人清清爽爽地上前见礼,随口道:“孺子尊师凭口惠,劳困馁顿未可消。”

又来这一套。

之前要么是先夸赞梁恢的字有长进,随之派给他大量抄书的劳作;要么是别人都下学了,单单对着梁恢吟什么“书山有路勤为径,弟子分忧仼怨劳”,然后大言不惭地指挥梁恢搬书箱,梁恢来来回回搬了一身的汗,他抿了一口茶又说:“艰难困苦何需计,玉汝于成始自今。”

真是白眼都懒得翻给他。

看今天这开场,是没吃上早饭?

梁恢充耳不闻,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打开包袱,拿出书册摆上,端端正正地坐好。

星槎先生眼巴巴地看着,梁恢右手探进包袱里,拿出梁愫给准备的食盒。早上一起吃饭的时候,梁愫大力推荐桂花糯米丸子,还说一定要洒上干桂花吸着汤汁吃。梁恢本来无所谓的,看见小丫头眼睛亮亮的,说得食指大动的样子,也就照做了,当然也说了“果然这样更可口”,小丫头很开心,一再地布菜过来,并且罕见地,吃光了自己那碗。

梁恢揭开食盒,星槎先生抻长了脖子去看,只见一方淡黄色绣花巾帕紧紧地包裹住一个盖碗样的物什,这样妥贴细致又美观的处置,可以想见内里的味道必定是上乘的,星槎先生咽了咽唾沫,也不好伸手去拿,只能干等着。

梁恢抬手盖上盖子,他见过梁愫用这帕子包裹湿漉漉的头发,蜷在榻上看书,被小敏一顿告诫“小心着凉”

也见过她用这帕子笼着果子,仰头朝树上的小牧喊:“踩实了再下,慢点!”

好像已经陪伴了很久很久。

梁恢不可能把这帕子里的东西给别人吃了。

有点意思。星槎先生常常在想,这样完美的一张脸,怎么样才能有点表情?所以日常以逗弄梁恢作一大乐事,迄今为止终于让他收获了“嫌弃”以外的表情——温柔。

少年揭开食盒的瞬间,直到盖上盖子以后,虽然他没有动也没有开口,可是眼里的温柔,有如实质一般,向周身蔓延开来。

这段时间梁恢开始拔个儿,饭量很大,梁愫每晩都摆足六道菜,换了大碗给他盛饭。

梁恢发现梁愫只爱喝些汤汤水水,一桌子硬菜却很少动。一次梁恢把一段鱼肉剔了刺夹给她,她也象小猫一样吃掉了。还有一次梁恢把一只虾剥好壳给她,她也吃完了,还说:“好鲜!”

原来只是懒。

梁恢开始每天下午去龙武军练武。

先是基本功,可能之前在山上活动得多,并不觉得多吃力。梁恒非常忙,应该不止是负责操练,常常有很多事务上的问题也找他,他指派了两个军士标兵肖竞与林嘉南过来专门指导。

开始的时候梁恢只能挨打,林嘉南就演示各种防护姿势和肖竞对打,让梁恢看。

林嘉南一直束手束脚可让肖竞过足了瘾,直到梁恢渐渐地可以还手,林嘉南站直了跟肖竞打,那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以肖竞的彪悍,竟然一再被林嘉南压制,尤其林嘉南的腿,肖教官根本躲不开,角度刁钻匪夷所思,还专向屁股踢,弄得肖竞身后鞋印凌乱叠加,简直威风扫地。

这天学馆休息,梁恢早上就去了军营,结果一上午被肖林二人合伙各种魔鬼训练,里衣外衣都湿透了,午饭抬来,才觉得饥肠辘辘,胳膊都是酸的,他舀了一碗菜粥,仰头就灌,心里想在学馆被夫子整,在军营被这二位整,这还真是天将降大任啊。

军营的饭食很多时候并不可口,肖竞坐着不伸手。

林嘉南知道他不爱吃粟米,把粥桶盖子上的饼递过去,肖竞也不接。

“又挑!”林嘉南火了:“人家少爷都吃得,就你事儿多!”

肖竞不说话,右手抚了一下上腹又放下。

林嘉南站起来:“刚才杵着了?我看看。”说着走过去。

“没事儿”,肖竞推他:“就是不饿。”

这边厢梁恢已经把一张粗面饼吃完了。

校场那边梁恒策马过来,扬声说:“咱四个出去一趟,办点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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