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月嗯了一声,“我娘死了,二姐姐不记得了?”
她这一句嗯,再加上这句话,叫殷扶雪瞬间哑了火,她依稀记起来一点大姨母从前待她的好,暂时闭上了嘴。
正屋此时没人说话了,四姑娘殷连霏无聊地捡牡丹纹折沿盘里的果脯吃,倒是被青酸杏酸到了,正呲牙咧嘴的时候,门口二姑奶奶崔簪碧的喝斥声就进来了。
“做什么怪样子?姑娘家家的,动不动呲牙咧嘴的,看哪个好人家要你。”
芝月随着两个姐姐起身,殷濯春和殷扶雪都亲热地偎了上去,娘亲长娘亲短地叫,崔簪碧的态度缓和了下来,见芝月在后头站着也不上前,脸上就浮起了不悦。
“京师呆了六年,都没把咱们三姑娘教化好,也是我这个应姨母的失职。”
芝月对二姨母的刻□□以为常,半抬了眼睫,视线停留在二姨母腕子上的一串金嵌宝錾刻鸾凤手镯那里。
青宝石镶在手镯,使之首尾相连,颜色厚重浓郁,比金镯子还要夺目。
“姊妹们都在蝉花馆学礼仪、女红,只甥女有此殊荣,能在家中被二姨母亲自教导,甥女感恩不尽,姨母也无须自责。”
蝉花馆是京城最知名的的女学,一个月的束修足足要六十两银子,崔簪碧三个姑娘一个月就要花掉近二百两,若是再加一个裴芝月,多出来的银子谁来掏?
崔簪碧听出来芝月的讥嘲,脸色骤变,冷笑道:“三姑娘莫要忘了,这里是崔府,你住的是崔家的院子,花的是崔家的银子,管你吃饱穿暖已是莫大的恩惠,礼仪女红,不该是崔家操心的。”
“既是如此,二姨母就别挑甥女的礼了——”芝月笑开了一点,嗓音里带了一些撒娇的意味。
崔簪碧被噎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殷扶雪见母亲吃瘪,急急道,“娘亲,我和大姐姐又丢了好几样金饰——每次三妹妹一去争春园,就丢东西!咱们府上真得好好整顿了!”
“嚷嚷什么!”
一声略显低沉的女声响起来,打断了正厅里的吵嚷,大姑娘殷濯春沉稳些,四姑娘殷连霏谨慎胆小,都悄默儿地收敛了神情,只二姑娘殷扶雪愤愤不平地扶着脸色难看的二姑奶奶崔簪碧,满脸不服气地望过去。
两个婆子簇着一位满头珠翠的年长妇人走进来,她看上去只得四十余岁,杏眼薄唇,两颊颇丰,显得颧骨有些明显,正是崔家的老祖宗薛令婉。
芝月往后缩了缩,只觉室中顿起阴风,凉意侵骨。
外祖母善交际,常对外人笑,在家却甚有威仪,不苟言笑,偶尔和颜悦色了,反倒叫人惶恐。
孟老夫人坐了下面,看着堂下她的儿孙,一个个望过去,个个都不是省心的主儿。
“你们弟弟在后头读书,你们吵吵嚷嚷算怎么回事?二丫头,你是越发没规矩了。”
依着崔碧簪往日的脾气,听见这话即刻就要发作,刚张了个嘴,忽然想到要问老娘要银子,这便按捺了下来,只翻了个白眼,坐了下去。
“听见没有,阖府上下,就你们外祖母的宝贝孙子檀之最矜贵,把你们这几个外孙女都比成了泥、比成了土。”
孟老夫人也不生气,只招手唤几个外孙女过来,搂在了怀里,对着崔碧簪笑骂:“老身哪里又不疼她们了?要你在这儿浑说!”
她往左手边看去,芝月只在一边站着,远不及几个姊妹对她亲热,少不得叹了一口气,拿指尖点了点殷扶雪的额头,用上了五六分的力气。
“年前你就拿这泼子事儿,好生闹了一场,把三姐儿闹的在她娘牌位前哭,病了大半个月。怎么着,老身听说昨儿夜里,你又去闹了?”
殷扶雪听了,涨红了脸,跺脚喊了一声外祖母,“她一去,我和大姐姐就丢东西,小东小西的我不计较,金簪银饰这等贵价的物件儿,我再不计较,岂不是个冤大头?”
一向不爱说话的殷濯春这时候开言了,淡淡地说道,“外祖母说你一句你顶十句。不过是几样首饰,丢了便丢了,嚷得全天下都知道。都是自家姐妹,就此作罢了。”
孟氏赞赏的眼神投过去,殷濯春露出了得体的笑容,芝月在一旁只呆站着,似乎事不关己。
“你什么时候能像你大姐姐这般懂事,老身也能放下心。你若是疑邻偷斧,那便别邀你三妹妹过去,从此以后你们姊妹索性断了路就是。”
孟氏说到后一句的时候,语气里依然带了几分冷去肃,殷扶雪不敢说话了,嘟着嘴在一旁生闷气,老四殷连霏最为乖觉,退回了椅上捡南瓜子吃,吃的嘎嘣几声响。
崔簪碧原本任着女儿控诉,此时见自家母亲动了怒,便扬声打起了圆场。
“我的老娘啊,她们姊妹之间私底下吵架斗嘴,过阵子就好了,你老人家可别插手了。”
她见气氛不对,摆着手叫姑娘们都回去,“走走走,都回去,大早上的,也不知道是给你们老祖宗请安呢,还是添堵呢。”
大的二的站起身行了礼走了,老四一步三回头的,问起晚上的席,“今晚上吃酒席的话,我就留着肚子——”
她说着,叫崔簪碧给轰走了,“去去去,哪儿都有你。”
几个姑娘在前头,芝月跟在后头刚要迈出去,孟老夫人道了一声三姐儿留下。
“我和你二姨母说几句话,你去后头的祠堂候着。”
芝月料想到了,施了礼往屏风后去,原是要从侧门走,手上的帕子却掉了,她蹲下捡帕子,听见二姨母在里头抱怨着什么。
“……娘攥着这些银子,就等着以后全给檀之?”
引芝月过去的丫鬟动了一下,芝月站起身,径自出了侧门,沿着开了山桃花的小径,往祠堂去了。
崔家的祠堂没什么规模,原是香室改的,里面不似传统祠堂的模样,不过正台上供了两个牌位,台面上摆了时令鲜果、五色点心。
两侧各设两张椅子,堂下两个蒲团。
昨夜的香烧尽了,残留了轻浅的檀香气,冷冷清清。
芝月在左侧的官帽椅坐了,视线在娘亲的牌位上停留了一会儿。
崔嘉善。
从保州到京师,再从京师到苏州,最后命断在皇城根下。
好奔波短暂的一生。
日光从窗隙里挤进来,一束光剑似的,直插在供桌的案子上,日上中天了,再坐一刻儿,日落西山了。
她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坐了多久,久到月的光取代了那把光剑,一日未沾水米,她饿的眼花,门吱扭一声被推开了,外祖母走了进来,脚步两重一轻,像童谣里吃小孩手指头的老姑婆。
“少教寡学,屡教不改,败坏门风。”
“跪下”
下章16日早晨八点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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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凤凰在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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