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余晖穿过窗户落在地面渡上一层淡淡的金光,虞苍下颌微收,唇线抿直,薄薄的眼帘下压,骨节分明的手整理着衣领,手背青筋凸显,他侧身站着,一半脸藏在阴影里看不分明,另一半脸暴露在阳光下显得冷意森然。
宿白盯着他眉宇间竭力压制也藏不住的怒意,突然开口:“抱歉。”
没想到他会道歉的虞苍愣了一下,随即见他除了一句抱歉后再没说什么,不由气得笑了声:“呵。”
努力平复心情的他开口让门外的保镖不用进来,俯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食盒,走到桌前放下,语气平淡:“吃吧,给你带的。”
看着桌上摆放着的饭菜,宿白也不知怎么的稀里糊涂地就拿过筷子蹲在了桌边。
嘴里塞得鼓囊囊的他回过神来抬眼瞥向站在一旁还在整理衣服的虞苍,目光在他泛红的脖颈和手腕处停留了两秒。
虞苍是他第一个接触到身体的人,八年前是,现在也是,只是八年的时间早已让他忘记接触人时需要用多少力道,导致他扒衣服时没收着力道在他身上弄出了不少痕迹。
“要不,你还是把我送警局吧。”他看了眼面前丰盛的饭菜,小声提议道。
闻言虞苍侧头看向他。
眼前的宿白很瘦,校服穿在身上有种空荡荡的感觉,握着筷子的手几乎只有一层薄薄的皮包裹着,像是一个不慎擦伤就会露出里面的骨头来。
平时在班级里虞苍没怎么注意程迟,偶尔掠过的记忆中他好像就是这般瘦。
他盯着宿白看了好一会,突然走到他面前蹲下,抬手将他遮住半张脸的额发往后扒,这张一直藏在发丝下的脸终于暴露在他的眼前。
虞苍的目光微动,视线短暂的在狰狞的伤疤上停留了会,就看向了宿白的眼睛。
黑,看见这双眼睛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黑,第二个念头便是寂静。
如同遗落在风沙中被岁月打磨得太久的哑光纯黑宝石,除了岁月带来的荒芜外,还有过往世俗雕琢打磨过后的寂静。
虽然不明所以,但宿白还是配合的仰着头,黑色的头发安静的垂落脸颊,宽大的校服下过于瘦削的肩脊弯折出锋利的弧度。
他不是程迟。
就算没有昨晚看见的那一幕,就算他对以前的程迟印象也不深,但虞苍依旧肯定自己在看见这双眼睛的时候,就会知道他不是程迟。
他看过程迟的眼睛,程迟那样的人不会有这么一双眼睛,太黑,太纯粹,太平淡。
“宿白。”虞苍突然开口。
“嗯?”仰着头不好发音,导致宿白这一声嗯在最后拐了个弯。
虞苍轻笑着收回了手,过长的额发再一次遮住了那双眼睛和那道伤疤。
“我不会送你去警局。”他轻声道。
“哦。”听他这么说宿白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就继续埋头干饭。
“你不问我为什么?”
“宋思思她们说,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虽然他对这个好感到迟疑,但眼下虞苍除了不给他心骨外,所做的一切都符合好人的定义。
虞苍突然笑了,比起之前的笑,这抹笑格外的真心。
对,他是好人。
所以他不会将眼前的宿白送去警局,也不会将他是骷髅这事告诉任何人。
不得不说,他确实对宿白很好奇。
任何人对他这样的存在都会感到好奇吧,他的出现让他窥探到了一个一直存在却从未对他敞开门的神秘世界。
这是接近那个神秘又危险的世界的唯一机会,他当然不想错过,而且与骷髅这样的存在相处,实在是一件危险又刺激的事,这种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惊险,很容易让他感到愉快。
“宿白,我问你一件事,你怎么会出现在潭城?”
宿白咽下嘴里的饭菜:“我来找你。”
“是为了心骨吗?”
“对。”听到心骨宿白放下筷子,抬眼看向他认真道:“那是我的,你得把它还给我。”
虞苍为难的皱了下眉:“你有证据吗?”
宿白:“?”
“你有证据证明我手里的那叫做心骨的东西是你的吗?”虞苍温和地道:“没有证据,总不能来一个人说是他的,我就给他吧?到时候真正主人来了怎么办?”
虞苍在赌,赌宿白没有证据,这种事本来就很难拿出证据,不过就算宿白有证据他也有其他办法。
宿白觉得虞苍说的没错,心骨那么重要的东西当然不能光凭一句话就随便给别人,但问题是他也没证据,他一时有点急了:“可那真是我的。”
“有证据吗?”
“……没有,但是你把它拿出来,我有办法证明那是我的东西。”宿白道。
虞苍:“我五岁走丢,八岁被找回来时那东西就一直被我抱在怀里,听我哥说谁要我都不给。”
“我被找回来后不久,就生了一场大病,八岁以前的记忆全部忘了个干净,我记不得那东西是谁的,但我直觉那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交给我保管的东西。”
“宿白,那东西对我很重要,你说那东西是你的,可是你对我来说很陌生。”虞苍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审视:“昨天我找人查了你的资料,你七岁以前都生活在云省边境的一个小镇子里,而我五岁时就被拐到贵省的偏僻村子里,所以你昨天说的我在你门前哭的话是假的,你为什么要编这样的话骗我,是有人在你背后指使吗?”
宿白懵了。
回过神来的他突然觉得有点棘手,虽然有了血肉能让他光明正大的靠近虞苍,但也正因为有了血肉和身份,让他现在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可信。
从他的脸上收回视线的虞苍垂下眼帘遮住眼里的神情,薄薄的眼皮在光线的照耀下几近透明,那颗坠在眼帘上的红痣愈发殷红。
“你说你忘记了小时候的记忆是真的吗?”宿白突然问。
“是。”这一点虞苍倒没说谎,那时和虞知南打了一架,又从二楼掉下泳池,掉进泳池前他是先在泳池边上砸了一下才滑落泳池的,差点淹死不说肋骨还断了好几根,后面又发了高热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的院才被接回家。
也就是因为那场高热,如同橡皮擦一样,精准的将他五岁到八岁的记忆擦得干干净净。
三四岁的记忆到还能模糊记着一点,以往觉得这情况有点奇怪,不过也没太在意。
现在看来虞苍倒是很怀疑他记忆的遗失这到底是因为高热,还是其他?
这下真的有点棘手了。
宿白扭头看着外面的天空,若是虞苍还记得小时候的事,他大不了拼着这身血肉不要,当着他面前恢复骷髅的模样取信与他。
但他没了小时候的记忆,他就算当着他面变成骷髅他也不一定信他,说不定他还会被吓到,到时候他没了这副身体,又得花大量时间重新寻找新的身份。
思来想去宿白决定先缓一缓,虞苍没了小时候的记忆又不信任他,藏东西的手段也厉害,再加上规则的限制,他急也没用。
宿白一边想,一边往嘴里塞了口肉,短时间内取不回心骨除了让他回墓里沉眠的时间延长外,对他没太大影响,所以慢一点也没什么。
虞苍看着宿白凝眉思索,腮帮却塞得鼓囊囊的样子弯了弯眼眸,也没提醒他要回答自己的问题,对这件事就这么默认过去,他怕这骷髅到时候不知道怎么回答反而再牵扯出其他麻烦。
宿白吃饭的时候,虞苍拿过手机操作了一番:“我给你买张明早回江城的车票。”
从他没钱吃饭这一点,虞苍就知道他该是没钱买车票回去了。
听到他这话宿白嘴里的饭顿时没那么香了,想到昨天打电话来斥责他的班主任、吴老师和一沓还没写的试卷,他仰头往后看着坐在沙发上的虞苍:“能不回吗?”
虞苍摇头:“不能,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跑来潭城扯这么一段谎话骗我,既然没了事就该回去,只有好好上课你的未来才会更好。身份证给我。”
宿白摇头:“没带。”
“手机上有电子身份证吗?”
宿白不知道,于是摇头:“没有。”
虞苍眯眼:“那你是怎么来的。”
骷髅的话是不是有其他办法,比如瞬移?
“走路。”
“……”
看了眼他脚上那双磨损坏过度的球鞋,虞苍很难想象他是怎么从江城走过来的。
视线从球鞋移他满是泥污的衣服上,虞苍道:“车票的事我来想办法,吃完饭你先去洗个澡。”
宿白走向浴室时虞苍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
从昨晚那三道雷和他走路来潭城看,这世间对这个骷髅的限制力度还是比较大的。
经过初步试探,心里已经将这个骷髅的危险性稍稍往下降了一点的虞苍嘴角几不可查地上扬,他很期待这个骷髅接下来会给他带来怎样新奇的体验。
…
翌日,换了一身衣服和鞋的宿白顺利登上高铁,坐在窗边的他看了会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象,估算了一下速度后就低头从背包里拿出虞苍给他准备好的零食吃了起来。
一边吃,一边想虞苍果然如同宋思思她们说的那样是个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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