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了近半个时辰,屋里只有向云守着,其他宫人都到外头去了。
苏蕉儿揉着眼睛坐起来,才发觉不仅床铺比云安殿硬些,周遭的环境更是完全陌生。
向云上前来,替她整理衣裳和头发,边解释:“这是将军府里的客房。”
苏蕉儿印象里自己还在和温将军下棋呢,也不知睡了多久,忙问:“什么时辰了?”
向云道:“小千岁放心,离太子殿下进城还有半个多时辰,现在过去时间上是绰绰有余的。”
她这才松了口气,瞥见不远处的架子上摆了几排整整齐齐的书,只是看不见书名。
这整间屋子的布局摆设都如同整座将军府一样简洁大方,因而那座镶金的梳妆台便格外显眼。
日光又从窗口斜照进来,照得那几只匣子里的珠宝光彩夺目。
温疏水没有女性长辈或同辈姐妹,府里来过这么几次,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格格不入的东西。
注意到她的目光,向云想了想道:“奴婢听见,这屋子的主人叫如歌,想来就是那位宋如歌姑娘吧。”
苏蕉儿探究地看向她。
向云原本一心在宫里侍奉,本身也不大出宫,对宫外这些重臣府邸里的事也只是略知一二。
“温将军父母早亡,十六岁只身上战场,铁血八年,争得功勋累累。若说有什么人是真正被他记挂在心的,无非那些多年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或者说异姓兄弟。”
她等了等,估摸苏蕉儿已经消化明白,才继续道:“其中感情最深厚的一位,当属八年前便同他一起参军的副将宋霖,二人情同手足。”
“只可惜战场上刀剑无眼,前年秋天,聂家岭一役,宋霖所率领的前锋部队遭敌军埋伏,全军覆没。”
那是北征的最后一战,虽然依旧是温疏水所统领的北晋军大获全胜,但对他个人而言,却是格外的惨烈沉痛。
谁也没想到,北征如此摧枯拉朽之势,竟会在最后关头被狠狠一口咬中痛处。
“北征结束以后,温将军带着挚友骸骨班师回朝,陛下怜其痛楚,令他安心在京养病。”
温疏水这些年来南征北战、平叛剿匪,功绩累作高台,民心所向,早已有了不可撼动的地位。
但这一次却是他休养生息最长久的一次,一晃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向云忍不住想,倘若是前两年,南梁想以两座城换小千岁远嫁,恐怕还得问问温大将军答不答应。
“那温将军一定很难过。”苏蕉儿叹了口气,虽说她没有什么朋友,但这种痛苦亦是能想象出来的。
“而那位副将宋霖宋将军,家里还有一个亲妹妹,叫作宋如歌。这些年因着兄长的关系,和温将军也多有来往,”
向云环视四周,这屋子到底只是一间客房,并非那宋姑娘自己的闺房,看不出太多东西。
苏蕉儿捏着手指,反而更能体会那位宋妹妹的心情,毕竟她也有哥哥的。
她叹道:“宋姑娘好可怜。”
宋如歌固然不幸,但好在双亲健在,又有温疏水照拂,日子过得倒不比一些贵女千金差。
向云无奈,若是旁人听到这里,心里总归会对这位宋姑娘的存在生出芥蒂,也就是她家小千岁思维简单纯稚,不会多想。
倒让人好奇,她究竟知不知道她嘴上说的要和温将军定亲是怎么一回事。
“好了。”向云道,“也该去向温将军道别了。”
温疏水正在书房,原本向云只打算让刘管事进去告知一声,谁知苏蕉儿已经率先敲了门,得到应允后,便高高兴兴进门去了。
案上随意堆着很多书,他是武将,也不爱钻研什么四书五经,因而都是些兵法和剑式图册之类。
苏蕉儿凑到他边上,望见他手里的那卷都是字,不由头晕眼花,反被桌上摊开的一本图册吸引了注意力。
“呀。”她指着书页上两个拿剑的白描小人,“温将军,你和我看一样的书呢。”
她也喜欢看图画多的书!
温疏水掀起眼皮扫一眼,一本教人如何拆解剑招的图册,图画多,自然生动有趣。
他玩味道:“哦?那小千岁当真是涉猎广泛。”
苏蕉儿抿唇一笑,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指得意地在纸上画圈:“不过我书里的小人不拿剑哦。”
云安殿里养了数个画师,每日专门产出各类图册供她消遣娱乐,可以说每本都是独一无二的。
淡淡的甜香飘过来,余光瞥见她正勾着书一页页地翻过去,温疏水问:“小千岁,太子殿下不接了?”
苏蕉儿一惊,赶紧放下书:“接的,接的,我来就是同你说一声,我要走啦。”
“嗯,这书喜欢就拿去吧。”
苏蕉儿顿时如获至宝,把书往怀里一抱,开心道:“好,那我过几日再来还你。”
车夫驾着马车在府外等待,南城门离这里隔着几条街,过去大约要花小半个时辰。
“我都三个多月没有见过皇兄了。”苏蕉儿勾着指头算了算,不过这倒不算最久的一次,苏涟十七岁正式入朝,此后便一天天忙碌起来。
起初为防有人不服气,他主动请缨,离京办了几次差,最久一次长达半年,回来人瘦了一圈,精气神倒一直很好,气度也更沉稳。
禄安帝只有两个儿子,除了苏涟,还有楚贵妃膝下的二皇子苏珏,今年十六,比苏涟小了七岁。
本是青春洋溢的年纪,却对谁都摆着一张阴郁讥讽的脸。
总之,楚贵妃的淑月宫,从上到下竟没一个好相处的人。
到城门口,宫人到前方探路去了,苏蕉儿仍坐在马车里,不好随意下去,只能撩开侧帘,兴致勃勃地望着外头来往的街景。
城门处人来人往,客流量不逊色于京中几条主街道,因而摆摊叫卖者甚多,十分热闹。
才走过去一大串冰糖葫芦,又推来一辆糖画小车,四五个孩童一拥而上,叽叽喳喳地同那摊主说话。
眼看着那摊主将一勺糖画成了只公鸡模样,苏蕉儿都看呆了。
若非不方便下去,她肯定也要让老板画一只兔子给她!
“是你。”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略带惊喜的男声,楚识宁转头对朋友说了句,迈步走过来。
楚识宁生得温润端正,任谁见了也忘不了,苏蕉儿只是稍微想了想,便记起来:“楚。”
楚识宁自认是个克制守礼的人,却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笼罩的日光褪去,眼前的姑娘再不是那般圣洁不可亵渎的模样,微微鼓起的脸颊更多出几分稚气可爱,讨人喜欢。
她似乎盯着不远处的糖画小摊,泛着水光的明亮眸子轻轻眨了一下。
楚识宁的心也跟着轻轻颤动一下:“在下楚识宁,敢问姑娘芳名?”
说句自大的话,京城里少有人不知道他,这姑娘想必入京不久。
苏蕉儿摇摇头,是不会告诉他的。
不远处,几个孩童举着形态各异的糖画蹦蹦跳跳,她留恋地看一眼,就要放下侧帘。
楚识宁灵机一动:“稍等。”
说着快步走向摊子,想要买一个糖人,可等摊主问起要什么形状,他才愣住,想到那姑娘对着日光吹蒲公英的模样,半晌道:“画一朵花吧。”
摊主的手艺极好,花型饱满,糖色金黄,薄薄地透出日光。
苏蕉儿果然直勾勾地盯着,楚识宁微微一笑,递到她眼前,温声道:“可以告诉我名字了吗?”
苏蕉儿手指都动了,又迟疑地收回。
虽说不是兔子,可她还是很喜欢的,不过……
僵持片刻,楚识宁先败下阵来,无奈道:“罢了,不愿意说便不说。”
说着,仍将糖画送给她:“拿着吧,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苏蕉儿终于接过来,只是想着母后教她要礼尚往来,慢慢道:“你等一下。”
马车里备着点心瓜果,还有便于存放的坚果和糖。
她随手一抓,是两颗花生和一颗红枣儿,伸着手软软道:“喏,给你吃。”
楚识宁的手大许多,花生和红枣儿一落上去,顿时显得小巧。
他一怔,再望向那张单纯无邪的脸,忽然明白,这姑娘似乎有些特殊。
苏蕉儿放下帘子,只剩他在原地发呆。
良久,楚识宁才回过神,去寻自己的朋友。
马车里,苏蕉儿举着糖画看了许久,也不舍得吃一口。直到向云掀开帘子,糖画仍是完整的模样。
方才楚识宁走近马车,她自然注意到了,不过皇后娘娘说过,在宫外,一切只要小千岁安全高兴,做什么都随她去,向云便没有上前阻拦。
出行的马车装扮得与一般官宦家的女眷出行没有什么不同,那位楚公子不知看出来没有。
“太子殿下来了。”
苏蕉儿眼前一亮,顺着撩开的车帘一看,果然见门口处进来一行风尘仆仆的人。
为首的男子身披玄色披风,骑着高大的黑色骏马,走近时,利落地翻身下来。
生得剑眉星目,气势沉凝,只是没什么表情,叫人望而生畏。
苏涟靠近马车,从侧边将帘子挑开,眉眼稍柔和了些,嗓音低沉:“蕉儿。”
苏蕉儿探出头,待真切地瞧见兄长,便好似沐浴日光的花儿一样绽开笑容:“哥哥,我在这里哦。”
苏涟捏捏她的脸颊,语气如寒冰融化一般,笑道:“进去坐好,晚些回宫再说。”
苏蕉儿便乖乖放下帘子。
苏涟扫一眼身后偷偷张望的下属,冷声:“好看吗?”
那下属是此次出京办差新招进来的人,办事能力还不错,只是恐怕不了解自己主子有多看重这个妹妹。
身边的人捏了他一把,那下属也算机灵,忙低下头:“属下唐突,殿下恕罪。”
等苏涟走开,身边的同僚才语重心长地提醒新人:“你如今跟着殿下回京,什么都好说,毕竟殿下虽待人冷淡一些,却不是个刻薄的性子。唯独不要得罪二位公主,尤其是小千岁。”
“对对。”其他人附和,“也别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你方才再多看几眼,殿下恐怕要把你抓去打一顿了。”
那下属顿时心有戚戚然:“多谢诸位提醒,谨记,谨记。”
另一边,苏涟看向某处:“许久不见。”
许盛竹行过礼:“见过殿下。”
二人年纪差得不大,又从小就有来往,因而关系不错。
此次苏涟回京,他是最早得到消息的人,也看到了小千岁身边的大宫女向云,只是不方便贸然上前。
寒暄片刻,苏涟忽然问:“上次来信中,你提到蕉儿到八角亭送糕点的事?”
许盛竹微微一愣,书信篇幅不短,糕点不过粗略带过,没想到他记住了。
不过想到他对小千岁的爱护程度,便也不足为奇。
许盛竹点点头:“是,糕点姝儿收下了,总问我回什么礼好,便多嘴在信里问了一句小千岁的喜好。”
前因后果他在信里也大致提了,否则万一太子殿下怀疑他别有居心,那可真是冤枉。
苏涟目光微沉,冷冷问:“你说她还送了糕点给谁?温疏水?”
许盛竹:“……嗯。”
苏涟紧抿薄唇,重新翻身上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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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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