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我随你哥哥回了趟苏州,玉哥儿从大不列颠回来,那边得了信,老太爷念叨了许久,盼着玉哥儿找个时间也能回去一趟,毕竟老太爷也有六七个年头没见过玉哥儿了,你说呢?”
沈大太太说着,看向坐在一侧,望着楼下戏台的貌美妇人。
大丫鬟递上茶水,沈婉湄接过轻抿一口,捏着方帕擦着嘴角,眼都没抬一下,慢条斯理道:“玉哥儿这阵子在沪上忙,等过些时日,我再让他过去一趟。”
她话说的不上心,沈大太太也点头,应和道:“玉哥儿忙,老太爷现在身体好,倒也不急着回去,不过,我这次回来怎么听我家齐哥儿说——”
她看了眼四下,细声说道,“和鱼家的亲事,玉哥儿似有解除的意思。”
沈婉湄手上动作一顿,柳眉微微扬了起来,嗤笑:“外人乱说的浑话,齐哥儿当真罢了,嫂子你怎么也能当真,我家玉哥儿什么秉性,平洲城还有谁不知道,这种事我们可做不出来。”
沈大太太见她话说的温和,眉眼间却似真动了怒,忙讪笑两声:“我也就这么一问,你看你。”
沈婉湄轻哼,沈大太太知她是最好面子的人,又哄了几句,这才仿佛消了气,两人又说些贴心的话。
“你家老奶奶就不急?”
“怎么不急,香姐儿和玉哥儿年纪差的这般大。”
香姐儿自然指的是和玉哥儿定了亲的鱼家小姑娘。
说起年纪,亲事刚定下的时候,玉哥儿已经中学毕业,偶尔还会随着他父亲到上海处理生意上的事物,而彼时鱼家的还是个扎着双髻,看到生人会躲到娘亲怀里的小娃娃,任谁看了,都觉得这两孩子极不相配。
后来玉哥儿出去留学,两家定好,只等香姐儿及笄就让两个孩子成亲,亲事是驾鹤西去的宋老太爷定下的,即便是沈婉湄再不满意,也不能如何。
想到这,沈婉湄当着娘家嫂子的面,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极后悔当初没有坚定地把这门亲事拦下来,现在想悔婚怕也是不能够了。
而且,如今香姐儿很快要满十五,玉哥儿却恰好在这个时候回来,沈婉湄心里一时也摸不准自己儿子的心思。
沈大太太笑她想的太多,玉哥儿从小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现如今又留洋归来,眼界开阔,哪能就看上个青涩的小姑娘。
沈婉湄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是自己想岔了,当下摆摆手,唤来候在楼下的司机,嘱咐人将出门看戏前带的礼物往鱼家送去,只说自己临时有事,不能到府上叨扰。
鱼家就住在附近,她却是懒得上门。
沈大太太坐在一旁看在眼里,心思慢慢又活络起来。
前不久她随丈夫回苏州,打牌间,恰巧碰上回家省亲,沪上名门白家的太太,对方听说她是平洲沈家的大太太,主动上来攀谈,态度热络。
言谈之间,沈大太太知晓白家留洋的小女儿同玉哥儿一艘邮轮返沪,船上白家小女因维护同窗好友沾惹上一桩麻烦事,还是玉哥儿及时出手搭救,才得以平安抵沪。
白家太太毫不掩饰对玉哥儿的欣赏,说到兴头上,忽问起玉哥儿是否定亲,沈大太太把宋鱼两家的亲事一表,白太太先是惊讶了一下,又握着她的手说了番恭喜的话,只是神色之间,难免会流露出一丝遗憾的意味。
沈大太太也不是个蠢人,回家把事情同丈夫一说,这才有了今日陪同沈婉湄出来看戏一事。
“我看你妹妹的意思,是又嫌弃人家鱼家小门小户,又觉得人家姑娘太小,配不上你的好外甥了。”
看着沈婉湄坐着车走了,沈大太太这才对着来接自己的丈夫哼笑一声:“当初宋家老太爷给玉哥儿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我就看出你这妹妹不乐意,你别说,我刚才要是提了嘴白家,这桩亲事说不定还真能成了。”
沈仲合受不了她的尖酸刻薄,瞪了一眼:“妄言,他白家比起宋家,还指不定是谁攀谁!”
沈大太太白眼一翻,心道,这时候觉得你妹妹嫁的厉害了,平日里被人耻笑靠着妹婿过日子,在家苦中作乐的又不知是谁。
“反正呀,这人年岁摆在这,我就不信他宋家不急着抱孙子,成了亲还能等个两三年不成。”
说是这么说,之后几天,沈大太太又约着小姑子出去打麻将,装作不经意提起碰上白太太的事。
沈婉湄只听不说,几个来回,沈大太太心里便有了数,八成是等着玉哥儿回来再定呢。
……
半个月后,沈婉湄迟迟没有等到丈夫和儿子从上海归来,又打了通电话过去,于是,这天傍晚,一辆汽车缓缓驶入了平洲。
男人从车上下来,长衫玉立,挺拔如松,眉眼俊逸,是极肖似她的。
沈婉湄含着欣慰又骄傲的笑迎上去,往车上望了眼:“怎回的这么晚,你父亲呢?”
宋书玉不疾不徐,语气温和:“父亲还有事要处理,需要晚些归,让我跟您说一声。”
沈婉湄早已习惯了儿子的疏离,斜眼看过去:“那也应该早些告诉我,你们这父子俩,真是一个比一个没良心。”
宋家的下人都知道大少爷今日归来,各司其职,偌大的院子里静悄悄一片,只偶尔响起下人的脚步声。
白日里,管事再三强调,大少爷喜静,谁也不能冒犯到大少爷面前,便是胆子大的丫鬟也只敢等人过去时,偷偷窥上一眼,兴奋地和身旁的姐妹挤眉弄眼。
宋书玉仿若不觉,低头,同身侧的副手交代事情。
沈婉湄隐约听到儿子提到了鱼家,眉心一跳。
饭后,宋书玉吩咐下人准备车,沈婉湄皱起眉头:“还要出去?”
“公馆已经让人打扫好,儿子还有事要处理,母亲也早些休息。”
说着话,人已经要走。
沈婉湄只好道:“上次电话里我跟你爹谈的事,你爹跟你提起没有?”
“何事?”
宋书玉停步,神色不变,仍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沈婉湄简直要被这个儿子气死。
二十多年,这一大家竟然就没人能给他捂热了。
“你留洋这几年,鲜少归家,和鱼家那孩子也没见过几面,香姐儿年纪还小,你也知道,你祖母身体愈来愈差,常催着你成家,我和你爹商量着,看能不能把这门亲事退掉,当然,这事是咱们不占理,他家明哥儿现在在警署做事,倒也可以让你姑父再给提拔一下,你觉得如何?”
沈婉湄说了半天,也不见他回一句,“玉哥儿?”
“这是您的意思,还是父亲的意思?”
沈婉湄见他一双眼幽幽地看过来,到嘴的话莫名绕了一圈,突然有些心虚,“……娘没这意思,娘都是看你的,所以这不是问你了吗。”
“既然如此,儿子便当没听过这话,娘有这时间,倒不如想想下个月香姐儿的及笄礼,香姐儿也不小了。”
沈婉湄愣了一瞬,再看过去,人已出了门。
……
宋书玉回到公馆,洗完澡刚换上睡袍,下人来敲门,说冯管事到了,在书房等他。
冯管事,原名冯小山,是宋书玉留洋前跟在身边伺候的一个小管事,他留洋这些年,冯小山一直在平洲替他打理着手头上的一些事物。
只不过这个点来,只可能是一件事。
宋书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微微暗了下,很快又平静无波。
“从知道您要回来后,小夫人这一个多月每日下学后都没跑出去玩,鱼太太管的严,那许家小子也不敢上门。但前几天,那小子不知道从哪听见的话,跟小夫人说您这趟回来是要退婚,我瞧着小夫人看着……”
冯小山一边说,一边瞧着自家大爷的脸色,咽了咽口水:“……像是很,很开心的样子……”
昏黄的灯光下,男人的脸半明半暗,看不清喜怒。
书房里的钟摆嗒的一声。
宋书玉擦着手里的镜片,笑了笑,“是吗?”
冯小山怂了,“爷,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小夫人每天都一个样。”乐滋滋的,整天跟只小鸟似的扑来扑去。
除了知道大爷要回来那天,那一天的小夫人,怎么形容呢,就是你拿树枝怎么戳,这小鸟都不动,只管把自己的头埋在翅膀底,装听不见。
宋书玉能不知道自己那个小未婚妻什么德性:“那小子只跟她说了这些?”
“还,还跟小夫人说等您退了婚,就要跟鱼太太提亲去。”
“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倒是敢想。”他冷哼。
冯小山抹了抹额际的冷汗,谁说不是呢,他家大爷,平日里看着光风霁月,但一碰上小夫人,他就奇了怪了,那心眼怎么能比针眼还小呢。
“她怎么回的?”
冯小山一边在脑里想这许家小子要埋在哪,一边狗腿地回道:“小夫人心里想着您呢,一听这话,立即就把那许家小子赶跑了。”
其实是吓得。
宋书玉能不知道?但他想到小未婚妻吓得脸白白,把人赶跑的画面,心里舒服了,一舒服,便有闲心问起小未婚妻平日里的衣食住行。
冯小山挨个地回,上等的玉簪,新款的洋裙,吃什么,用什么,和学校里的同学相处地如何,在学校里被哪位老师批评了夸赞了……讲到最后,冯小山喉咙要冒烟。
还是往前写在信上方便啊。
冯小山哑着声:“……爷,您看那许家小子还要埋吗?”
宋书玉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留着吧,你以后也该收敛些,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若被你家小夫人听到,又该误会我了。”
冯小山:“……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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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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