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两个身强体壮的男人扣住,陆凛额角青筋微微凸起,气息发沉,愈显锋锐。尽管常年吃不饱穿不暖,然那双掩盖在靛青长衫下的臂膀却紧实有力,此刻他暗暗绷起双腿,随时准备反抗。
他眸光牢牢锁定在前方的少年身上。
对方肤色极白,额前缠了一圈纱布,一张如玉的面颊更添几分病色。卷而浓密的长睫微敛,偶尔抬起的双眸乌黑发亮,流转间格外潋滟。
仅一眼只觉此人纯稚天然。
但,这个人内里却是黑透了的。
心肝脾肺肾皆脏臭不可闻。
自入住陆府的那天起,陆眠便无所不用其极地将他推入绝望的深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乐于从他脸上看到屈辱的神色,甚至妄图有朝一日让他臣服于他。
在‘陆眠’心中。
区区一个陆凛,根本就不配当他的兄长。
陆眠直直望向被扣着的人,硬是在那人眼中看出了扇形统计图。
三分仇恨、三分愤怒以及三分嗜血,还有三分冰冷,加在一起,便是十二分的厌恶。
没想到自己穿越还觉醒了这种技能的陆眠僵了僵,秉承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初心,他老实地往伍兴文身后缩去,只余半边身子露在外面。
天塌了,有伍兴文顶着。
陆凛望着他动作,无端竟从那张白净的脸上看出一丝怯懦。
怯懦?陆眠?
他眼底闪过一抹讽笑。
又准备玩什么花样。
被反派直勾勾的目光盯视,陆眠一声不吭。
躲在伍兴文后方,开始装死。
伍兴文还是头一次被陆眠如此对待,心中油然生出一股豪气,腰背挺得笔直,嘴角也不自觉微微上扬,“还没认清自己吗?”
他轻蔑地扫向陆凛,鼻孔朝天,“你以为你在同谁做对?”
身后,陆眠瞳孔地震。
这个伍兴文!
这么跟反派说话,不要命啦!
陆眠如今不记事了,做主的自然就成了伍兴文,他觉得自己现在强得可怕。
“怎么不说话,”伍兴文和撩起眼帘的陆凛对视,“害怕了?”
他幽幽继续:“明日,你在季老先生那里言明自己行止不端,自请退出见月书院,以后我便不再针对你。”
自己不针对,陆眠可以针对。
陆凛扯了下嘴角,眼底覆着一层寒霜,如同在看一个死物,看得陆眠一阵心惊胆战。
伍兴文:“你即便不说也无妨,今日之后,你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瞧见陆眠额上这伤没有?稍后我等便同陆大人说,这伤是因你而起……
“你猜,陆大人会如何待你?”
他将自己的打算一一道出,试图从陆凛脸上看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反应。
然这次亦与以往一样,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陆眠倒是看出来了。
原来小说里,反派死于话多的定律是真的。
见陆凛毫无反应,伍兴文不禁有些气恼,朝对面一抬手,“来啊,把他绑了。”
那二人听令便要行事,忽在这时闻得一声。
“啊,我的头好痛。”长脑子了,陆眠急中生智打断了伍兴文的动作后直接闭眼。
正觉得自己想出了个绝妙的好主意的伍兴文还在得意,乍然闻见这声,猛地转头,“又疼了?怎会……先前不是吃了药?”
旁边的两个小厮即刻上前,“公子!”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去看陆眠。
陆眠顿时有种想要抱头蹲下的感觉。
别看他啊都别看他!
第一次当傻子。
他也不会啊。
“我想回家。”陆眠说得真心实意。
话落,几人架着他就要走,身后得了吩咐的侍从相互看了眼,视线继而重又落到陆凛身上,掏出绳索准备绑人。
眼睛悄咪咪睁开一条缝的陆眠透过跟前望向对面,差点没再次抱头,怎么还绑啊。
伍兴文见他忽地便不动弹了,还当陆眠疼晕了,定睛却见他转着眼珠正往陆凛那边瞧,伍兴文心念一动,“先别绑,把人带过来。”
说话间,陆凛被押解着上前,一语不发,只眼神死死盯着他和陆眠两人,眸底隐现血丝。
伍兴文不以为意地哼笑了声,冷道:“带上,回陆府。”
说着,他目光灼灼扫向陆眠,果不其然见到对方表情起了点变化,伍兴文一喜,“如何?陆兄可是想起了什么?”
方才他见陆眠偷眼觑向陆凛,以为陆眠识得对方,“陆兄,你还认得陆凛对吗?”说罢伍兴文拧了拧眉头,心中涌出一股莫名不适,怎连他都不记得却还识得陆凛的……
陆眠眨了下眼,看他。
伍兴文亦回视过去,对视一瞬,他突然轻松道:“我见你看他眼神不对,还当你认出他了。”
陆眠没想到连原书中的小炮灰都这么敏锐,只是一个眼神而已……思及此,他不由无比庆幸自己做出的决定,看来现在不止要继续装,还得让所有人都认为他是真的傻了。
两人对视几秒,陆眠倏地抬手糊了他一脸。
伍兴文猝不及防往后仰去,接着便见面前的人冲着他笑,苍白的脸上乍然露出的笑容分外灿烂,他迟疑:“陆……兄?”
陆眠:“嘿嘿。”末了,又给了他一拳。
让这人瞎猜。
他明明谁都不认识!
“啊——”巷子里传出一声高昂的惨叫。
-
小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回到陆家。
伍兴文捂着半边眼睛,看着无须人扶,呲溜便梭下马车的人,禁不住呲了呲牙。
怎么笑着笑着就开始打他了啊,这还是陆兄首次冲他笑得……如此好看。
伍兴文神情还有些恍惚。
陆府的府门前此刻立着一行人,为首的是提前收到门房通秉等候着的陆父陆宏志,以及夫人陶氏。
女人眼神牢牢锁定在马车上,待看清下车的人瞥见后者额间的白纱,顿时美目含泪,顾不得其他,匆匆走下台阶。
方才马车上陆眠还在忐忑自己接下来就要见到原主母亲和反派的父亲,等马车停下的刹那,他的心也跟着停跳了一拍。想着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早点死去,这一路上伍兴文看他的眼神无端透着股幽怨,怪慎人的。
结果他才刚下马车,迎面一阵香风扑来,一名容貌颇为艳丽的女子上前将他抱了个满怀,“我的儿!”
脑袋昏昏的陆眠登时虎躯一震,这应该就是原主的母亲,反派的继母,陶柔绚了。
而他面前的人云髻堆翠,眉如远黛,肤如凝脂,分毫看不出已经是一个十七岁孩子的母亲。只是当那双含着慈爱、疼惜的眼朝他落来时,才让陆眠有了实感。
只是他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来自母亲的爱。
陆眠神情怔怔,陶柔绚抬指捧着他的脸,“怎的如此严重,疼不疼……”
落后一步从马车上下来的伍兴文先是朝着后方的陆宏志一揖礼,而后上前,“陆夫人,大夫说陆兄他脑中瘀血阻滞,如今恐有许多事记不得了……”
陶柔绚脸上露出怔忡的表情,俨然一时无法接受这个消息,深受打击的模样,“你说,我的眠眠他……失忆了?”
伍兴文犹豫着点头,其实不只是失忆,似乎……还有点失智。
不过他现在什么也没说。
“眠眠,我是娘亲啊,”陶柔绚神情哀凄,颤着唇涩声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娘不是让你外出莫要淘气,为何会、”
女人哽咽着发出的声音令人不忍,陆眠抿了抿唇,脑中蓦然想起曾经听到过的一句鸡汤。
世间唯有真情不可辜负。
他不想骗对方。
原主其实已经死了。
这时,伍兴文的声音骤然传来,“此事不能怪陆兄,陆兄并未淘…嗯,气。我二人今日本是相约出城游玩,途中……回程时我等打算前往见月书院……
“距见月书院不远,陆兄与我玩心大起,追赶起来,只是待我找到陆兄时他头染鲜血地倒在地上,我便急急忙忙带着他去医馆找大夫。”
说到这里,伍兴文一个大喘气,接上最后一句,“都是陆凛!”
此话一出,瞬间引得众人视线朝他汇聚过去,陆眠虎躯一震。
这个伍兴文!卒章显志是吧?说了半天重点还是针对陆凛。
正在这时,后面那辆马车上,陆凛也下来了。
一声暴呵响起,“孽子!”
陆宏志身着常服,腰间玉带,容色肃穆颇具几分书香气。然他甫一开口,通身气质大变,脸上带起嫌恶之色,十分看不上这个原配所出的长子。
陆凛抬眼,漆黑眸底黑压压朝陆宏志望去。
相差不大的年纪,比起陆眠偏向柔和的五官,陆凛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眉宇则更显凌厉,充满攻击性。看着这张与亡妻愈发相似的面容,他皱眉,“你今日都干了什么混账事?”
话落,他丝毫没有要给陆凛开口的机会继续:“原以为你得了季老先生青眼入了见月书院便能学好,不承想竟如此不成器!说,为何把弟弟弄成这般!?”
陆宏志不问缘由,却是直接信了伍兴文的说辞。
陆眠呼吸凝滞,僵硬转头,正对上陆凛朝他撇来的视线。
有那么一瞬间,陆眠回忆起书中的片段。
【男人手背青筋暴起,有力的指节微一用力,旋即是骨头碎裂的声响传来,他掐着掌中人的下巴,迫使对方抬头。下一秒,陆眠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双腿被废和下巴被卸的疼痛侵袭了他的大脑,惧意弥漫全身。
他从来都不知道,陆凛有如此凶狠的一面,巨大的恐慌让陆眠喘不过气,他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与此同时,陆眠眼皮向下一耷,也跟着一昏。
-
陆眠再次醒过来时,他正躺在如棉絮般轻盈绵软的床榻上,鹅黄色的床幔层叠坠落,雕花镂空的床柱掩在其后。
他死了吗。
被反派整死了……
陆眠脑袋发晕地撑着手准备坐起,透过窗户往外看到天黑了。
嗯,他暂时还没死。
这时,外间传来两道低低的谈话声。
“亏得伍公子有主意将过错推给了大公子,否则我们今日定没好果子吃……”
“是啊,老爷连大公子都毫不手软地惩治了,换成我们,肯定要丢半条命。”
“错,是死得透透。你没见老爷抽了大公子鞭子还让他跪在祠堂吗?一夜下去,不死也丢半条命啊。”
大公子尚且如此,换作是他们,必死无疑。
窃窃私语中带着唏嘘,陆眠一字不落地听入了耳中,他双目发飘。
哦,原来不是天黑了。
是天塌了啊。
眠眠:眼前一黑又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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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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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昏古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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