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遇(一)

“今日暴雨,你怎不带伞便出门?”

巫溪镇外,一处破庙中,沈桑宁正抖落身上的雨水,这所破庙里唯一一位方丈在此时踱步而来,出声询问。

方丈年方五十有余,乃前朝流落避难而来,无处可去,因此在此处多年。和沈桑宁相识也算得上奇缘。

而自从和方丈相识后,每次从家中离开,镇子外的破庙便是沈桑宁唯一可去之处。

方丈平日里不常出门,镇里又在五年前出资新建了一所寺庙,巫溪镇的人也对镇外的破庙不甚关心。

因此巫溪镇恐怕除了沈桑宁,便没有第二人知道这破庙已成了方丈的避难之所。

就这样,五年过去。

今日倾盆大雨,依山多风,雨势也随之飘忽不定,她身边的小木箱并不能用,待沈桑宁拧干湿袖之时,脚下已然是一滩浅水。

“方丈岂非不知?”

“那个家里,何曾有伞与我。”

整理好身上,沈桑宁为小木箱小心翼翼的找了处干净地方,只是说这番话时,灵动的眸间却丝毫不见一点伤心。

方丈闻言,目睹沈桑宁神情,则也哈哈大笑。

他们平日里的相处以玩笑甚多,今日沈桑宁方才出现在庙里,方丈便早知其中缘由,又何须多说什么。

不过是借由此让沈桑宁发泄,以方丈对沈桑宁的了解,若是真的有天,沈桑宁就连闲谈的神色之中也难掩悲愤,沈家才是真正成为沈桑宁的不归处。

“桑宁,你来的正巧,今日我在城外觅得一只野兔,又在酒肆得了一坛清酒。”

“再过半个时辰,你我便能趁着今日的天气,把酒言欢。”

方丈这话说时,沈桑宁放好箱子,抬头,也正巧看见方丈屋内简易搭起来的树杈架子上所烤着的野兔。

方丈跟破庙一般一贫如洗,十天半个月,能攒出喝酒的钱已是不易,自然是没什么佐料可以撒在野兔肉上。

不过细细一闻,十步之外却仍有野兔的清香。

“便知道今天不会白来。”

自母亲和爷爷离世,生活里的好事便不多,心情也有些转好,沈桑宁转身,向方丈一笑。

若是算起来,她和方丈也是源于五年前的一场暴雨相识,沈桑宁在此处避雨,方丈走进破庙,二人互诧,这才让荒废已久的庙中有了人居所的生气。

这五年来,沈桑宁在此处避难,方丈在此处生活,每次碰头,二人都能相谈甚欢。

沈家,作画,甚至是景朝……

在这处荒无人烟的地方,沈桑宁可以将自己的秘密和希冀肆无忌惮的说出来,她还有大好前程,自不会被沈家束缚。

至于方丈……

他会在沈桑宁喝醉时悉心照料,也会交谈间时不时的呛沈桑宁几句,在沈桑宁抒发宏图时认真听着,出去找酒时,也顺便为沈桑宁找寻作画所用宣纸材料……

却唯独不会在沈桑宁面前,说出与自己有关的一丝一毫。

时至今日,哪怕二人已是挚交,对于沈桑宁来说,方丈的身世仍旧是个谜。

这位来历不明的方丈,和沈桑宁印象中的和尚大为不同,不仅吃肉喝酒,每日睡到日上三竿,供神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头发稀稀落落,剪的零碎不堪,简直没有半分出家人的样貌。

在这之中唯一能证明方丈身份的,恐怕也就是那一身破败的袈裟,和手里盘了十几年的佛珠。

不过,方丈不愿意多说,沈桑宁却也不想去打听这些。

对于沈桑宁来说,过往经历早已暗示,她的生命里,来来往往的人都不过是过客,方丈待她当做朋友,她也真心对待方丈,这便够了。

待攒够了银两,她终将会离开巫溪镇,离开沈家这样的桎梏,去到京城,完成自己的梦想。

-

“来来来,喝酒喝酒。”

长宁县内,最为繁华的酒肆翠竹轩三楼包间,县尉周志平还在不断劝酒,夜已深了,打更人路过,知县康百年已经有了醉意。

而县丞于松云,则是早不胜酒力,酒过三巡,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徐徐在旁侧睡去。

他们二人又多喝了半个时辰,推杯换盏间,康百年刚拒绝周志平的上一轮邀酒,话音刚落,周志平便又拿起酒杯。

这次,康百年眼疾手快,直接将周志平手里的酒盏拿走,放在自己身边。

“周县尉……不喝了不喝了。”

两侧脸颊因陈酿上好的粮食酒作祟,开始呈现出不正常的红色,康百年用残存的理智挡下周志平递过来的最后一杯酒。

若是换做以前的话,以康百年的性格,自然也是不醉不归的,但是今日,是他们三人多月来的第一个酒局,康百年心中有事,自不能多喝。

长宁县临近京城,风声鹤唳,如今新帝上任不过短短十几年,根基尚浅,官员调动也颇有频繁,有什么新消息,长宁县是风吹草动便知。

知县康百年三月前得到消息,今年朝廷各吏部多有缺乏,科举进士所得的文人才子虽数不胜数,终究只是饱读诗书,缺乏经验,也难当大任。

当今皇帝建朝不过十二年,前朝旧事颇多,内忧外患频繁,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康百年从路过长宁县的一位太监处得知朝廷的新动向,皇帝有意扩大从郡县处有才者的选拔,将之提升为吏部官员。

康百年官居长宁县知县已有两年,他出身科举,从不走回头路,仕途一路走来,也算得上平稳。虽说只不过是小小郡县官,也做到了登峰至极的知县位置。

可和同期相比,却并不算快。

如今人到中年,康百年求取功名的心思,却不减反增,得知这一消息,康百年蠢蠢欲动的心思又开始萌芽。

因此,也是为了在皇帝暗选中脱颖而出,康百年自中元节后便连续三月不出县府,埋头政策,希望在长宁县上做出什么功劳被朝廷看到。

甚至今日破例出门和县尉县丞吃饭,康百年原也是想提前私下商议长宁县如何举办重九节的事宜。

却没想到原本计划好的一切被县尉周志平这个酒蒙子又组成了酒局,事情没商量出什么结果,反倒先将县丞知县双双喝倒。

县尉周志平出身武官,主理长宁县军务矿产长达三十年之久,论官衔虽然比后来的知县康百年低了一级,年纪却比康百年足足大了十余岁。

对于周志平,就连康百年知道的情况也不多。他曾暗自揣度,周志平是前朝官员,按惯例新皇上任,又是新朝重建,继续使用前朝旧臣的情况少之又少,慎之又慎。

周志平却稳坐长宁县县尉,地位丝毫不受撼动,可想来想去,周志平的地位能够如此稳固,康百年也得不出什么所以然。

武官当的时间久了,周志平平日里的为人处世也难免大鱼大肉,不拘小节起来。

有周志平在的酒局中,和下面的官员喝酒以坛论称也是常事。周志平生平最不喜欢文绉绉,满腹经纶之人,因此喝酒时对朝政之事也是少有论述,漫不关心,从未出现官员最为忌讳的什么酒后多言的乱子。

康百年不过成为知县两年而已,并非祖籍长宁县出身,周志平又在此地多年,和三宗关系颇好,下面官员的关系也理都顺顺当当,在长宁县,几乎人人都知晓长宁县的县尉是何人。

因此,知县康百年,反倒是对县尉周志平这个长宁县老人的举动也不好说什么,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制约关系。

也不奇怪只要周志平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康百年对周志平平日里的作风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这两年间,周志平也真的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县尉周志平被知县康百年推据酒盏,虽然有些不快,脸上自然也不多说。同期在朝,他自然了解康百年和于松云的酒量究竟是几斤几两,便也不强迫。

只是他是个酒坛一开就要尽兴的人。

于是也没有不痛快,换了杯酒,自顾自的喝下去,独饮起来,周志平仍不觉得爽快。

看着康百年流露出要走的意思,周志平自也没有多拦着。

“明日在县府议事,可别迟到。”

自己要走,顺便也拖着醉的不省人事的县丞于松云,临走之前,康百年还不忘记叮嘱。

“知县放心,我何时喝酒误过事?”

周志平头也没回,随便敷衍了几句,康百年也能看出周志平的心思,料想今日事情未办,心里也有些淤堵。

所以自然没有多言,便让外面的小厮扶着于松云,理了理衣裳,径自离开酒肆。

康百年和于松云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周志平时不时倒酒,酒盏与桌面碰撞的声音。

隔壁这时,才终于有了动静。

“走吧。”

只点了两根蜡烛用作留光的隔壁房间内,身着玄色银丝暗纹锦袍的男子话音刚落,便从窗户消失在房间内。

看似仅一人的房间,跟着有了些细微的响动。

蜡烛一灭,彻底恢复寂静。

-

“桑宁?醒醒”

翌日清晨,沈桑宁昨夜跟着方丈大饱口福,二人又聊到了半夜,在破庙里挥斥方遒。

半醒不醒的睡梦之中,迷迷糊糊间,沈桑宁听见了方丈的声音。

还以为是在梦中,才睁开眼睛。初升的阳光打在沈桑宁白皙的脸庞上,秋季阳光暖而不烈,沈桑宁眼眸微睁,却抵挡不住其中的疑惑。

在庙里过夜,她向来是睡到自然醒。

“怎么了?”

刚醒,还有些发懵,沈桑宁撑着胳膊半坐起。

环视一周。

方丈还是昨天的方丈,庙里也是昨天的破庙,就连烤兔架子也都还散乱的放在旁边,看方丈这急急忙忙的模样,难不成,还能是第三个人发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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