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桑宁明白,巫溪镇从没有给过她什么,她在这里也没有得到任何的爱和希望,反倒是失去亲人,又受尽了欺负凌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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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因此心有怨恨,愤愤不平。
可是,沈桑宁从没有离开过巫溪镇。
想去完成一件事情,和如今真正踏出巫溪镇是不同的两种情绪。前者壮志凌云,却漫漫长路,不知道何时才会实现,后者当机立断,可看不清楚未来究竟会如何。
方丈此时,也看着沈桑宁的侧脸,他十分清楚沈桑宁这时在为难什么,在带着顾柏元回到破庙时,方丈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说服沈桑宁。
他和沈桑宁不同,沈桑宁是有着前程,却看不清楚当下的年轻种子,而他岁月蹉跎,已经被彻底磨炼洗涤。
因此更知道顾柏元意外出现所带来的机会,对沈桑宁未来的人生和梦想有多么重要。
“桑宁,跟着顾柏元离开这里,你就会离你的梦想更进一步。这五年来,你不是一直告诉我,你一定要离开巫溪镇,带着自己的画作,在京城立足吗?”
“这就是第一步。”
回眸,与方丈的目光相对,沈桑宁才恍然发觉在看向远处那些过去的时候,自己逐渐湿润的眼眸。
第一步。
这是第一步。
沈桑宁没有出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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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您为何……不先去县府?”
常衡在段为谦身边站着,已有多个时辰,膝盖难免传来阵阵酸痛,表面仍旧毕恭毕敬,有礼有节。
却终究难掩心中疑惑。
几经纠结,终究还是忍不住询问。
今日是他们从京城来到长宁县的第三日,常衡原以为带着圣旨,段为谦应会先去县府继任,再不济,等到太监出现,也应该两人一同前去县府,宣布调动大事。
可在这两日,段为谦不仅没有踏进县府一步,反而耗时耗力的选择了一处隐蔽,却居于城内繁华不远处的客栈。
昨夜,段为谦分明已经包下知县三人隔壁的房间,常衡料想,段为谦想要私下先结识县尉县丞,避免新官上任的尴尬,可段为谦却只是坐在房间,彻夜未有动静。
除此之外,便是今日。
段为谦自清晨来到幽谷阁,便一直坐在此处,若有所思的望着街道上的行人,哪怕是时不时地看一眼不远处的城门口,也始终一言不发。
自段为谦弱冠,常衡跟随段为谦的时日已久,知道段为谦身为璟王嫡子,品性深沉,无论做什么都有自己的思量。
可如今不同,他们拿着陛下圣旨,若是一直隐而不发,被陛下得知,恐怕会被问责。
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也愈发为段为谦担心。
若是到了县府亮明身份,段为谦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可如今长租客栈,段为谦恐怕是下定决心要在这里独自生活一段时间。
此次,他们不过是以历练之名来到长宁县,待时机成熟,段为谦自是要回到京城,常衡实在不明白,段为谦为何出此决定。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询问出的话音,这时似乎是独自落在空中,常衡询问,段为谦依旧只是淡淡的看着楼下,没有什么回应。
段为谦密而不发,如今已经整整两日。
已经整整两日,原本应该前来宣旨的太监也迟迟不来,常衡知悉其中隐蔽之处,哪怕心里再为此事担忧,也没有多说下去。
他是侍从,向来不该插手皇族之事。
自知今日实属多问,既没有得到回答,常衡心中明白,便不再多言。
俯身,为段为谦添上一杯新茶。
清晨到了午时,段为谦身旁的清茶凉了又换,换了又凉,恐怕茶楼之中最关心这杯茶的,反倒是常衡。
不过片刻,在常衡走神压抑忧虑,一边关注着新添的茶水所冒出的盈盈热气时,从城门口悠悠进来的马车终于引起了段为谦的注意。
“这便是长宁县了。”
沈桑宁坐在马车窗边,车帘严严实实的遮盖马车内部,方才进入城门之时,城门口侍卫的检查已经有动静。即便不露面,她自然也知晓马车已经到达目的所在。
这样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
这便是长宁县,她第一次到来,也是日后即将在此处奋斗的地方。
沈家没有沈桑宁值得留恋的东西,除过沈桑宁的画作和随身携带的小木箱,她刚离开,沈家更是迫不及待地驱除了沈桑宁存在的任何痕迹。
因此离开的时候,沈桑宁并没有回去沈家。
行李简单,也没有亲人,沈桑宁只不过是和方丈有些不舍的告别后,就跟着顾柏元上了马车,离开巫溪镇。
她在巫溪镇的时候,没有那么多的关注,镇上只当沈桑宁是沈家那个可怜的长女,年幼丧母,又失去了爷爷,接二连三,一身晦气,没有人愿意接近。
如今要离开了,仔细想想,方丈之外,她没有牵挂的人,就这样不被任何人知晓的离开,反倒是沈桑宁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
她有小木箱,有画作,就是全部身家。
在回到长宁县的这一路上,为了避嫌,顾柏元顺理成章的将马车让给了沈桑宁,自己则是在马车外,和车夫坐在一起。
初次相识,顾柏元非但没有嫌弃自己的出身,反而无比信任自己,邀请她来画舫,给了她一个离开巫溪镇的机会,如今还要因为她放弃坐在马车里,沈桑宁对此有些过意不去。
不过沈桑宁自然也知晓,长宁县不同于巫溪镇,其中的流言蜚语也不是巫溪镇可以比拟的。顾柏元这一番避嫌,不仅仅是为了她。
她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对长宁县来说若有若无,有些什么闲话,沈桑宁也自然是不在意的。
可顾柏元身居高位,家财万贯,长宁县内,自然有数不清的眼睛看着,长宁县的官家小姐,商贾大家,诗书世家,自都对顾柏元都有关注。
知晓其中道理,顾柏元既然已经有了决定,于是沈桑宁也就没有再多推据。
她身无长物,若是逞强不坐马车,长宁县和巫溪镇半日之遥,更不可能走去。
这半日,独自一人坐在马车内,沈桑宁将自己的画作和小木箱整理清楚,听着外面从林间鸟叫,逐渐转变为不甚熟悉,而又能够辨别的口音,心情难免跟着马车颠簸,而变得忐忑起来。
抬手,小心翼翼的将车帘掀开一条缝隙。
看着窗外各自不同的路过行人,来往人群,男女老少,忙着赶自己的路,吆喝自家生意,并不多看马车一眼。
普通的平民百姓也不同于世家清闲,知晓顾柏元的身份,也自难八卦顾柏元的事情,因此,沈桑宁反倒自在了一些。
远处叫卖声一阵一阵,长宁县的街道比巫溪镇宽阔而又整洁,街道上络绎不绝的人群,流走的商贩,也映衬出这个景朝最大的郡县繁华之处。
这一切都和沈桑宁想象中的出入不大。
也难怪,在沈家这样的虎狼口长大,她自然是把外面的世界往更好处想。
就这样沉迷的看了一会马车外的风景,即便是只在车帘下露出一双眼睛,沈桑宁也不想被人发现,便准备放下车帘。
松手间,沈桑宁察觉到什么,抬眸。
目光却不偏不倚的与上方高楼中的男子对视。
只是一瞬,极其短促,车帘落下。
这一瞬太过短促,沈桑宁甚至没有看清楚那男子的样貌,同样只有眼神,可却觉得与自己对望的那双格外清冷,似乎并非寻常人等。
心里也随之有些变化,从未出现过的波动,让沈桑宁将那双眼眸中的情绪印刻脑海,哪怕尚未过去片刻,沈桑宁仍旧知道,自己今后,恐怕是怎么也忘不掉。
而条件反射的想要再一次拉开车帘时,外面忽然传来顾柏元的声音。
“沈姑娘,前面很快便到了画舫。”
“此处画舫名作月华清,平日生意不多,画舫内也只是二三人手,算得上清闲。姑娘初来乍到,若是不嫌弃,不如就在月华清住下,我来为姑娘安排好一切。”
虽然只是刚刚接触,沈桑宁仍可以感觉到,顾柏元是心思细腻的人,交由他来做这些事情,且让人觉得放心。
更何况,她的确初来乍到,对长宁县的一切都不甚熟悉,即便是找到住处,更是没有足够银两。
顾柏元愿意在旁边帮衬,沈桑宁自然是一万分谢意。
“多谢公子关心。”
“如今人生地不熟,公子愿意帮忙,我自然也不好推据。公子放心,待我日后有了银两,便偿还公子,绝不亏欠。”
顾柏元身家富饶,自然不会缺沈桑宁那一点银两,他此番情愿帮忙,虽短暂相处,却可以看出顾柏元也并不是斤斤计较的性格,二人对此心知肚明。
可沈桑宁这么做,并非是因为顾柏元,而是因为她自己。
在沈家长大,她最不喜欢欠别人什么。
她懂得亏欠为什么会变成理所应当,变得更加疾言厉色的要求更多。
沈桑宁话音落下,外面,顾柏元却没有当场应答。似乎是没有听见一般,直到沈桑宁以为顾柏元是默认,隔一段时间后,顾柏元才回应。
“在下自是自愿帮忙的,其他则不必多谢。”
马车渐行渐远。
幽谷阁二楼,段为谦的目光也移开。
在马车拐弯,消失不见的时刻,身边放了一天的茶水也终于被段为谦拿起,轻抿一口。
常衡此时察觉到不同之处,也跟随着段为谦的目光,看向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路口。
临近城门口,路口熙熙攘攘,男女老少皆有,一如平日里的热闹。带着些疑惑,常衡却有了不再多问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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