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独玉

窒息的感觉逐渐消弭不见,耳畔亦不再传来阵阵嗡鸣。

令人意识放肆沉沦的漫长黑夜过后,微生广玳察觉自己的感知正在慢慢恢复,口干舌燥。

缓缓睁眼,入目是许久未见的碧色纱帘。

“相府?”心下起疑,微生广玳刚想起身辨认局面,守在床榻侍奉的小丫头也从浅眠中醒来,瞧见广玳动作,心领神会扶起床上人,拿过枕席细致填补住后背空隙,又转头去倒了杯热茶递其手边。

“玳姑娘今日也醒的这样早,昨个老爷还特地吩咐奴才们这两日可让姑娘多休息会儿,车队后日才出发,姑娘可清闲着备些行装。”小丫头叽叽喳喳说着,少年儿不觉甚么忧愁,只当是远路游历,欢喜的势头感染着床上思虑的人。

“棠枝,现下是何许年月?”隐隐有些猜测,微生广玳思索着问询出了口。

“回姑娘,是元昭七年晚秋。”棠枝不解广玳为何突然问起时令,却也睁着清澈的眼眸望着广玳认真的答了,末了似是想到姑娘许是要添置些新冬衣,心里记挂着回头找咏纱布行的掌柜上门给姑娘选选布料,神思飞远没注意眼前的主子面色逐渐变得凝重。

小声重复了一遍,微生广玳才恍觉自己已然回到了桃李年华。

彼时尚居相府暖阁,父亲也还未被强戴上治理好流民窜集的高帽。

前世她穷尽气力奔波忙活的白屈街此刻亦未更名,仅是启夏门后被荒废的无月街。

完全丧失意识以前她还在白屈街忙着安排新晋商铺入榜事项,却不想,眼前一黑后再度醒来,竟穿梭了时域。

“……白忙活一场。”微生广玳懊恼着,太阳穴恰时传来不适,她伸手揉揉,复而又想起,虽然现下,她一事无成,但距离父亲陷于党派之争也还有些时日,记忆未散,她或许能尽早破了那被架在火上烤的焦灼局面。

霎时,微生广玳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在过去三年里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她身边的姓名——华款冬。

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死掉了,微生广玳细细回想着前世死前到底有何异样。

虽然偶尔胸腔中传来心脏狂跳,但书上不是写那是对心上人究极满意的情动之势吗,华款冬问她时,她好像还调戏了他。

虽然偶尔耳畔传来比蝉鸣更尖锐的音律,但她只当是窗外梧桐枝繁叶茂养出了身强力壮“蝉王”,她兴致勃勃拉着华款冬去抓时,华款冬却老是沉浸着培育植园草药,总说听不见抓不到。

等到这一世后来微生广玳才终于知晓,华款冬是害怕甲虫又不愿在自家夫人面前掉面子,才百般托词,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虽然偶尔体感疲累异常,但她只当是自己白日操劳过度只消得片刻休憩便能恢复如常,许久未恢复还被华款冬抓去狠狠泡了几回药汤泉,每次都在华款冬悉心照料下一不小心越泡越累后,她也就不爱去了。

想到她最后和华款冬的交谈还是嘱咐他去外城义诊路上多加小心,不曾预料到竟是待在熟悉地带的她猝不及防出了意外。

“待他归来得知我的死讯……”光凭想象,微生广玳都觉得残忍。

广玳想着,情不自禁叹出了声,棠枝听到后当即收回了思绪,忙仔细给广玳披上暖袍,“姑娘这是怎的了,何故一醒来就叹了这么长口气,怪叫人忧心的,奴婢这就去遣人寻大夫来给姑娘瞧瞧?”

广玳不知被棠枝话里的哪个词点醒,猛然意识到——元昭七年,正是她与华款冬初遇的时间。

是了,好不容易说服父亲让她正式接触微生家产业后,这趟后天启程去郄阳城暗中替父亲巡访产业的行程,正是她扬名的起点。

路上还偶然救下了怀着热切悬壶济世之心初出师门被不幸讹上的华小郎君。

她忙伸手虚握住棠枝小臂,阻住了棠枝正欲出门喊人的动作。

“不必了棠枝,我无恙,你且伺候我盥洗更衣吧,”语毕,又点了点棠枝的手背,“一会儿我们偷偷出府采购些物件,”又伸手轻点薄唇,“嘘,悄悄地,尽量不露行踪。”

棠枝面色勉强,虽应了仍试着轻声劝慰,“可是姑娘,老爷会担心您的,您不愿扎眼那便不让侍卫跟着,且让暗卫们悄悄守着如何?”

广玳也明白这是她那一向敬小慎微的父亲,当今夏朝丞相给府中下人们下了死命令了,也就不再坚持,退了一步,“好,那就让暗卫跟着罢。”

数载没有空闲下来去感受黎安城热闹氛围的微生广玳,在看到荣笙街上正火热进行着的庆丰节大集活动时,不免恍了神。

米酒摊贩们热情叫卖着,卖秋饼的老板娘熟络引着来往的看客试吃特色,乞巧节虽早过去,因着庆秋的氛围,二八少女和弱冠的少年们仍玩笑着互送巧果,欢声笑语弥漫在空气中,空闲的人们来而往之络绎不绝,早熟的柿子也被摆上货摊供来客挑选。

不远处,广玳瞧见了一个安静的少女,独占一隅,不吆喝揽客,只是耐心地守着面前饰品,偶尔抬手轻抚一二手边静置的裹好精致书衣的旧书。

“找到了!”微生广玳在心里高声庆祝着,抬脚便要往那小摊走去,余光里瞥见一少年郎似乎正朝她走来,手里握着巧果。

广玳默默思考着如何婉拒,光影之间,不知从何处冒出一月白衣衫的劲瘦少年,冒冒失失撞了那拿着巧果的少年郎,后者身形一顿,一个脱手,精致包好的巧果落地,劲瘦少年不住道着歉,拉着那少年郎走远了。

微生广玳顿觉松了口气,她向来不习惯应付这种事情。不过,劲瘦少年的背影却让她觉出了几分眼熟,还待再细细看时,那两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长街灯火阑珊处。

广玳摇了摇头,笑叹道自己或许有点思念心切,只是瞧见个穿白衫的竟就觉得像他。

站定摊位前,微生广玳轻轻捻起想要的,“掌柜的,在下想拿这支独玉簪”,开门见山道。

坐着的女人见来人颇为识货,也顿时来了兴趣,哪怕脸上仍旧平静无甚表情,出口的话里却夹杂着几分欣喜与考究,“姑娘既识货,为何不要这枚和田玉牌,偏偏要那独玉簪呢?我这招牌上可题着,摊布上的东西统统一个价格呢。”说着,女人指了指一旁明显更为华贵的玉牌。

广玳闻言,抬手握住了那玉牌。

就在那女子以为广玳也不过如此还是准备拿那和田玉料时,只听一声浅笑,“和田玉拥着不同的产处,产处不同,料的珍贵程度也大相径庭,这玉牌摸起来虽然浑然一体,让人以为是整块籽料雕刻而成,却忘了唯有山料才没有皮色皮孔,这样光洁的轮廓,雕刻师属实技艺高超,”

微生广玳稍歇,补充道,“可我,素来对不纯的东西无喜,哪怕所付代价相同,这玉牌在我这里也比不得那玉簪分毫。”说罢,将那玉牌放回原处,招手唤来棠枝付账。

那女子却推回了棠枝的银钱,展颜朗声道,“银钱我便不收了,姑娘你待这样如何,玉簪且作赠礼,你与我二人交换名姓结识一场,他日再会,饮茶煮酒一番如何?”边说着边将那玉簪包装妥当,本分递给了广玳。

棠枝手被推拒,听了对面此话后觉得这人好生自来熟,她家姑娘贵为相府千金,怎的会和这不知来历不知身份的人有煮酒听茶的可能,她转头靠近广玳正欲劝说,就看见她家姑娘已然接过簪子,点头道谢了。

还未说出口的劝阻,无奈一下子全咽了下去。

接着,广玳又拉着棠枝去了几家布行,悉心挑了几匹时令冬衣料,熟稔说出了自己和另一个让棠枝感到陌生的尺寸请裁工们加急赶制。末了,又在荣笙街最大的礼铺挑了一顶男子的头冠。

心中盘算着一切准备妥当,广玳便坐上了回府的马车。从醒来到现在几近傍晚,除了用膳时的小坐,她几乎一直在奔波,先前总有事忙无甚感觉,现在事了,疲乏之感便如洪水猛兽般顷刻间席卷全身。

“玳姑娘,软垫铺好了,你先靠着休憩吧,回府还得片刻呢。”棠枝伸手揽着广玳,给她放在了一个腰部能最大程度放松的角度。

望着眼前这小丫头拼命压下好奇故作成熟的模样,广玳久违起了些逗弄的心思。她闭着眼,嗓音轻柔攻打着棠枝本就脆弱的防线,“棠枝啊,你有过心上人么?”

“回姑娘,还..还没有过。”小丫头的脸倏地泛了红,虽然对广玳的行为有些猜测,但是当听到广玳暗示意味明确的问话时,还是没忍住流露出了符合年龄的青涩。

“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同意和一个来历不明的摊贩结交,为什么要买男子尺寸的冬衣,为什么还要捎带上一盏男子的头冠?”

听见广玳准确无误的点出她的疑问,棠枝再没掩饰满腹困惑,猛猛点了点头。

“姑娘,我记得前一阵子有人来向老爷说亲,想给您介绍适龄的男子婚配,您说这件事还远不够格纳入您的计划,回绝得干脆利落,媒人被怼得涨红脸忿忿离去。”像是想起了那人可笑的模样,棠枝轻笑出声,“这阵子更是为了要帮老爷去外郡巡视而忙着交接府中事务,这..这怎么突然..”

是啊,她上辈子这时候从来没想过成婚,她从来不觉得这偌大的黎安城里有谁能值得她洗手作羹汤,困居府宅。特别是母亲去世以后,她父亲银白的发丝突然多了数倍,光线映照下,刺眼极了。偏偏那人还当她浑然不觉,每次在她面前都装做没事,每天忙完朝事忙内宅,直到她自告奋勇接手府中内务,那个小老头才轻松一些。

让她抛弃亲人,转而嫁到别人身边帮着掏空生身父亲,他们可真是太会做美梦了。

至于她后来的夫君,不算真正意义上的一见倾心,只是坚定的选择与陪伴,不过,她似乎暗暗欠了他不少时间,那这辈子重活一场,初遇之后就别再白白错过了吧,她垂眸想着,他好像老是无意中被她丢下,却还是不作不闹的。

华款冬,上辈子真是太乖了,被她丢下那么多次,怎么还那么毫无怨言呢?

细想而来,不苟言笑的医圣首徒嗔骂她的样子,估计也别有一番趣味。

棠枝后面的话语细若蚊吟,本来就不好意思问出口,好不容易说出来了,她家姑娘竟然还十分不留情面的笑出了声,让棠枝本来就红的小脸,熟透了。

广玳后知后觉回了神,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赶紧找补,“不突然的,他在梦里跟我打了照面,我们相处得很融洽,”广玳不知如何与旁人言说重生,只得以梦推脱,“很快了,马上我就带你见他!”

说罢,广玳又伸手刮了刮面前这个自小就跟着她的小丫头鼻头,“很快了”,她又小声重复着。

望着自家小姐煞有其事的表情,棠枝虽然对这托梦还颇存怀疑,但也打心里为这很快会到来的姑爷生了几分期待,“玳姑娘的眼光,向来是一顶一的!”

“那当然。”广玳也没谦虚,痛快应了。主仆二人相视一笑,马车悠悠行驶在回府的路上。

目标已定,前路似无疑的光明可期,微生广玳淡淡想着。然而,总有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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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声些,我夫君他易碎
连载中終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