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邱世虞外出,你也开车去了城区。你不敢在家里打电话,找了个公共电话亭,给高杉打电话。
无人接听。
你不死心,连着打了七八个,始终无人应答。高杉恐怕凶多吉少,你不知她的住处,也没有理由查她的下落。
你只能等。
你等到和高杉约好的上门日,高杉迟迟不来。斯蒂庞克的马达声又回来了,你转身朝窗外看去,邱世虞停在路边,把钥匙扔给了吴叔。
你心里很乱,你大概有了答案——高杉应该已经死了,花房正是邱世虞埋尸的地方。
你暗生惊惧,邱世虞竟然用尸体沤花泥。
那此前的花泥……
你不敢想下去了,你在心里祈祷,希望是自己胡思乱想。
好在邱世虞过完年要外出公干,你即将等到一个方便行动的时机。
你其实毫无头绪,高杉的死,对你来说并不重要。就算查证出邱世虞是凶手,你依然不知道邱世虞隶属于谁。
战争年代,江山易主宛若手掌翻覆。一切都不可靠,一切都不足以依靠,你必须擦亮眼睛,早早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
邱世虞很危险,乱世中的一切都很危险。但你不能害怕,你必须驾驭危险,才能在乱世中活得像个人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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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个被动的人,趁着邱世虞不在,你乔装去了玉树□□花。
□□花原名蘅芜苑,征伐军驻扎察戈平原时,前司令员高野透,自认为是个“帝国通”,觉得蘅芜苑败了蘅芜君的名讳,指着卖笑求生的一众可怜女子戏说:
“你们帝国不是有个诗人说过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我看你们,不如改名叫玉树□□花吧。”
自那以后,蘅芜苑的牌子便被撤了下来,换上了高野透亲题的玉树□□花。
当然,你来这儿并非为了买欢,你亲自跑一趟,是因为小报报纸写邱世虞曾来这里买欢。你当然不是来捉奸的,你莫名笃定,邱世虞来这儿一定是为了什么大事。
你花钱买了一张玉树□□花的图纸,院子在一个胡同里,门脸不朝着大街,后门连着英才巷,再往东边走几步,就是东湖。
你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挪宫之前,地方官员上京,便被安排在英才巷驿馆。文名大燥的大学士,喜欢去东湖泛舟,在这儿置办了一处风雅别苑。大学士死后,一些商贾借英才巷文气,把旅店开在这儿,专供上京赶考的读书人住。
文人才子重名节甚于性命,即便寻欢作乐,也打着品诗论文的名号,但玉树□□花可称不上风雅,是纯享乐的低俗地界儿,那些爱名节的文人,怎么会容许妓院明目张胆地开在此处?
其中定有不为人知的缘由。
你没有别的办法,玉树□□花和英才巷,现在是你唯一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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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不是你一个人能办到的事儿,次日,你给董既白和徐升铭分别打了电话,说得了好酒,约他们去秦涧亭赏雪。
徐升铭是国立大学文学研究员,是你唯一的挚友。你们同为察戈市人,因文结缘,交往虽然不算密切,但志趣相投、感情甚笃。
董既白是位真君子,陆北军占领察戈平原后,董既白就任国立大学校长,用人不看资历、不拘一格,爱惜你的才气,曾几次三番亲自拜谒,请你去国立大学任教。
你来得早,亭盖覆了厚厚一层白雪,刚开春,山涧气温还很低,连路过的打柴人都见不着。
这个天气,只有读书的闲人,才会出来喝酒。
你停了车,把酒和烤架摆上。
山里的风很大,你背着风,把炭点上。烤了一会儿,才算暖和点。
董既白是先来的,微微发福的身子,看起来满面红光。他给车夫多付了些钱,一边拿着伞走向你,一边笑着说:
“杜老弟,你可找了个好地方啊。”
你听见他爽朗的笑声,心里也觉着敞亮。你站起来朝他招手:
“既白兄,快来烤烤火。”
他大步跨进亭子,收了伞,看了看被你摆满的石桌,笑着打趣你:
“在冰天雪地里烤肉喝酒,杜老弟,你是真雅致人!”
“快别打趣我了!我在里面放了红苕,等会就能吃了。”
你们聊着聊着,徐升铭也过来了。
徐升铭不宽裕,上山的一小节路是走上来的。他眼镜上全是水,两三步跑进来,喘着粗气,叉着腰骂你:
“我说你怎么不去接我呢,原来自己跑上来烤火来了!”
“我才不去接你呢!你肯定又让我等两个钟头。”你翻了翻红苕,找了一个烤熟的递给他,“小心烫。”
他接过红苕,烫得两只手乱甩。你和董既白相视,哈哈大笑。
你指着他跟董既白告状,说有一回去学校找他踏青,他生生让你等得在车里睡了一觉。
他理亏,心虚地解释:
“我那会儿太忙了,真忘了。”
他只心虚了几秒钟,就教训你说:
“你可别老拿这事儿出来遛我了,显得你这人一点也不大气。”
你们围着炭火,一边聊天,一边烤肉。徐升铭问你最近作了什么文章,你正等着这句话,你说:
“我老师身故之后,我想着把他的文章整理成册,近来一直在做这件事,没作什么新文章。”
董既白拍了拍你,说:
“你有心了,江口川先生如果泉下有知,一定会非常欣慰。”
你没有接话,叹了口气,伤怀又感慨。
你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
“我整理老师文章时产生了一个想法。”
董既白看着你,说:“你说说看。”
“文学有其脉络和生命,我们作新文章的,和古文老先生们的纷争,实在没有必要。”
“新文章是在古文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像升铭正在做的学问,梳理文学脉络,整理帝国国故,就是件承上启下、功德无量的大事。”
董既白看向你的眼神饱含欣赏,笑着点了点头:
“杜确,这半年,你很有长进。”
你笑了笑,伸手填满了董既白的酒杯。
“长进谈不上,我想着,帝国学问博大精深,书册里的学问是学问,民间口耳相传的学问也是学问。”
“书册里的学问,有升铭老弟这种学问人整理。但民间的学问,也不能失传了。”
你端起酒杯,目光如炬:“不如就由我这个闲人带头,就从察戈城开始,搞一场轰轰烈烈的民间文学调查。”
“二位,意下如何?”
董既白和徐升铭也端起酒盅,董既白笑得欣慰,说:
“这种意义非凡的事儿,我自责无旁贷。”
“就知道你大冷天的把我们叫出来没什么好事,”徐升铭哼笑到,“你是看我事不够多?又给我找事是吧。”
你挑眉一笑,大有一副“你还能不答应”的架势。
徐升铭碰了一下你的杯子,说:
“行了,这忙我帮了。”
事情商定,你一饮而尽。
“杜老弟啊,”董既白搁下酒盅,“你心里有做学问的志气,当初就该答应我,去学校里做学问。”
你笑了笑,董既白爱才,言下之意是你和邱世虞结婚碍了你的发展。
“既白兄,”你扶着额头,像在说醉话,“不瞒你说,我确实有做学问的志气。”
“但是,我……没了父母……”
你顿了顿,一口喝完盅里的酒,把接下来的话吞了回去。
徐升铭见你神色哀伤,打圆场说:
“学问在哪都能做,相知相守的人可不是在哪都能遇上的。”
董既白拍了拍你的肩膀,说:
“老弟,是我失言了。升铭说得没错,你寻得相知相守的人,才是最可喜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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