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外面天色将亮,床上的师父却还是在深睡之中,浑然不觉屋中发生的一切。
花百岁坐在师父的床前,垂眸深深的凝视着师父难掩憔悴的侧脸,细密微颤的眼睫,忽然感到一种由内往外的无力感。
她随心所欲的活了这么多年,享受了无数的称赞与夸奖,还是第一次体验到这种空无一物,没有依托的无力感。
这股沉重压身的无力感与挫败感险些把她打的溃不成兵,当场崩溃失声痛哭。
可是她没有,因为此时此刻她哭不出来,也不敢哭出来。
屋里沉默太久的寂静最终还是被握紧拳头的花百岁缓缓的,低沉沉的嗓音打破了。
“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些事?”
“为什么我的师父都变成了这幅模样,你才说是我害的?”
说完最后一个字,花百岁几乎要泣出了声。
如果他们能早点找到她,那她就能早点知道真相。
如果他们以前就告诉她,那她就能更早营救师父。
如果……
其实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分明只要她对师父再关心一点,更细心一点,以往的点点滴滴她自己就会从中发现端倪,根本就不需要外人来亲口告诉她。
一切都要怪她自己,怨不得别人。
那声音被她责怪,发出委屈的辩驳:“并非不想早点找到少主,魔君这么多年一直都在苦苦寻你的踪迹,都怪扶摇门把你藏得太好了,我们无从得知你的下落。”
“去年我门中人在外办事时无意撞上你猎杀妖兽时的场景,正好发现你身上极淡的魔君血气,否则就是猴年马月的也别想找到你!”
那声音听着还挺可怜。
闻言,花百岁低声愤怒的追问:“既然去年便寻到了我,为何不把所有事情立刻告知?”
“魔君说了,你从小在此长大,对扶摇门定是十分信任,若我们贸然告诉了你全部的真相,怕是转头就被你卖的一干二净,不如让你亲眼看见,亲耳听见才最有说服力。”
那振振有词的声音哼了一声,对正道之派满是冷嘲,满是不屑。
“少主,这下你可都看明白了?看明白这所谓的正道表面说着大公无私,生灵平等,背地里却控制着无辜的人当提升修为的炉鼎,哄骗着被骗的少主替门派卖命的肮脏透顶的嘴脸!”
听完这些的花百岁没有立刻应答,她的表情透着茫然,麻木,一副不敢相信的恍然模样,瞧着就可怜极了。
她的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一夜之间她就失去了所有,变得一身赤条条,什么都没给她剩下。
“你是说,他们对我的好,全都是假的?”她哑着声音说,字字似能泣血。
“哪有正道之士会真心看待魔道之人为自己的同胞,更别妄想有情。”那声音冷嗤一声,像是在大肆嘲笑她的天真。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非杀即毁!”
“他们对我好,精心培养我,因为我是能让扶摇门威名显赫最好的工具。”
“否则早便杀了你。”
“他们每次都劝我要对师父孝顺,要报答师门,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满怀愧意与感恩,才会更好控制,不会轻易的离开门派。”
“否则早便杀了你。”
“他们从来不让我过多靠近魔道之人,不准我远离门派太久,师父也只能待在他的小楼,平时只会接触门中的弟子,就是怕会被我和外人发现了端倪。”
“那时便会杀了你。”那声音愈发的冰凉,“还有你的师父,谁都别想活。”
谁都别想活。
这短短的五个字让她空空的睁着眼愣了很久很久,久到最后像是她连一缕魂魄都没剩下。
她缓缓缓缓的笑了起来,笑容满是苦涩意味与无尽的绝望。
“明白了。”她看着床上睡着的师父,笑着低语道。
“这下,我全都明白了。”
当最后一个字轻飘飘的飘散屋里的角落里时,斜对面的窗外正巧投进了一缕淡金色的光。
天开始亮了。
又是一日的午间阳落,床上的人才迟迟的醒来。
睡了太久脑子都睡得有些糊涂了,他躺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勉觉清醒,便撑肘从床上起身,刚一动就觉腰酸腿痛,四肢无力。
只是这次醒来,不知为何却总觉得要比之前舒服一些。
他坐在床沿试着握了握手,虽然灵脉依旧紊乱,灵力也是枯竭的状态,身体还算是有力气。
不像上一次醒来后他手掌绵软的茶盏都险些端不住,连床都下不得。
他再试着挪动绵软发麻的双腿下床走路,小腿还有些发软,但能站的直走得动路,便缓慢的走到衣架边,拿了衣物往身上裹。
等到他慢吞吞的穿好衣服,打开房门走出去,手掌扶着扶栏刚转了个弯走到外屋,便见身着一袭淡红百褶花裙的花百岁拖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拿了个簸箕正在专心致志的折菜。
叠叠的衣纱铺满了她身后的台阶,漂亮的裙角都沾染了灰尘。
门外洒落的金色阳光打在她洁白的脸颊上,衬的白里透红,实在娇俏而讨乖。
从昨日开始自己这个徒儿的表现就有点奇怪,先是懂事体贴的不埋怨他的庆宴失约,现在又蹲在这里乖乖巧巧的折菜,而且接连两日的造访此处,这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
她昨日已经来看过了他,今日就理该去找她最喜欢的大师兄亲亲腻腻。
又或者,她会和其他的师兄师姐们比练功法,四处游玩。
最不济她刚闭关出来,也应该去先后拜访几位师伯听听他们的牢骚。
反正不管怎么样,她就是不会到他这里白白的耗费时光。
自家徒儿长大以后有了自己的思想后,就不喜欢每日和他待在一处了。
嫌他修为低,没能力,性子无趣又冷淡,不如别人待她的温柔体贴,柔情款款,而且还能陪她提升修为,哪一样都远比他这个废物师父强太多。
这种情况下,哪怕换做是他,他也不会愿意,所以他从不怪她。
现在她不仅抛弃掉了她喜爱的那些亲朋好友,老早就来陪他这个废物师父,还蹲着专心致志的折菜,即便最喜欢的衣裙被弄脏了裙角也不管。
明明以前她的手里拿的不是修炼的书,就是练武的鞭子。
从她有了自主自立的能力后,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只放在亲友与修炼两者上,平时压根就不会看重这些微不足道,会浪费她修炼时间的生活琐事。
因此眼前这一古怪至极的亲近让他感到了极其的不可思议,乃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没醒。
他偷偷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
唔,是疼的,看来他确实很清醒的。
他忍不住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疼的腿。
确保不是在做梦后,他靠着扶栏,对那还在专心折菜的娇俏女子轻声的开了口。
“归河,你在做什么?”
“师父你终于醒了?”花百岁扬起粉嫩的脸蛋,对他笑了笑,理所应当的答,“徒儿在折菜呀!”
他倚身靠着扶栏,皱紧墨色勾勒的眉尖。
他眼睛还没瞎呢,当然看的出来她是在折菜,只是……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你不擅厨艺,又从未进过后厨,怎么今日想起来折菜了?”
“我这不是心疼师父平日里辛苦了嘛!”她嘻嘻一笑,笑容灿烂又乖巧,“师父一直都在睡觉,徒儿瞧你累的很,又怕你起来饿了,就想自己做饭来着。”
她还是第一次主动想要做饭,而且还是担心自己醒了以后会饿,师父的神情放缓,软了声音:“你别折了,让师父来吧,你回房间坐会儿,师父做好了饭来唤你。”
花百岁从小就被他给惯坏了,衣服坏了是他补,肚子饿了是他喂,就连受了轻伤都要他亲手抹药,养的比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家小姐还要娇贵任性。
在他如同老父亲无条件溺爱孩童的宠护娇惯下,女儿家的贴心柔肠她是半点没学到,做事总是风风火火,粗心大意的像个假小子似的。
也得亏是她一贯粗枝大叶的性格,否则许多事情很难瞒得住她。
想到这里,他又是忍不住低低的叹了一声。
“不嘛。”她屈膝蹲坐在小竹凳上扁了扁嘴,像是撒娇,像是不满,“徒儿也想帮师父的忙,区区折菜而已,难不倒徒儿的!”
“……算师父求你,真的别折了,你再折下去咱们就吃不了这道菜了。”师父颇为无奈的扶了扶额头。
她眨巴眨巴眼,不解的啊了一声。
“你把能吃的菜梗子全给丢了。”师父望着她脚边那高高的一堆绿色菜梗,表情明显有些心痛,“你折的都是不能吃的,那是扎嘴的苦叶,而且有毒。”
花百岁正在折菜的手一下就僵住了。
这日的午间,近年聚少离多的一对师徒竟难得能坐在一起吃顿简便而温馨的午食,气氛和睦的令人想笑。
只是吃饭中途花百岁的脸从头到尾都是红扑扑的,吃饭的时候一度还恨不得把脸都埋进碗里。
徐长风坐在她的对面,外表看似正经而稳重,岿然不动,实则每当他低眉含入一口白饭时,嘴角都挂着若有若无的弧度。
灿烂明亮的阳光逐渐笼罩这座小小的竹楼,是迟来的暖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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