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问，“修炼成鬼王后，眼睛都会变成这样吗？”
司景怔了一下，才摇头，“不是。”
“那是为什么？”
司景没答话，就在云惊鸾以为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他忽然开了口，“因为这双眼睛，是我修成鬼将时修出来的，那时候杀了个猲狙，它的血流到我的眼眶中，生出这一对目。”
猲狙是食人的妖兽，状如狼，赤首鼠目，凶悍异常，而寻常鬼要想修成鬼王，要先成厉鬼、再成鬼将，最后一步才是鬼王，司景在初为鬼将时就可斩杀妖兽，可想而知过程得如何惊心动魄。
然而云惊鸾更在乎另外一件事，“在那之前呢？你原本的眼睛呢？”
司景想了想，弯出温柔的笑容，“在那之前，我没有眼睛。”
云惊鸾仿佛受到重重一击，“去哪里了？”
司景赶紧安抚她，“没关系，没关系，眼睛丢了没多久就死了，不疼。”
云惊鸾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狠狠地闷住，半晌喘不上来气，“是那些人……那些人剜掉的？”
司景笑着道：“你看，你承认了，你就是我的阿鸾，知道我的过去。”
“我不想同你说这个，我只想知道，眼睛是那些人剜掉的？！”
司景点点头，满不在乎的样子，“是他们，可没什么大不了，后来他们死了，在鬼界也经历了报应。阿鸾，你别难受，我真的不疼，而且这双眼比之前那双好用多了。”
云惊鸾骤然抽回手，浮在云端，“你先回去，我想自己呆一会儿。”
司景却不走，语气更加温柔，“真的没事啊，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久到我都忘记那些人的面貌了，阿鸾，你别太放在心上，我从前不还有有眼无珠的时候吗，现在好了，我可以把万事万物都看得很清楚。”
云惊鸾摇摇头，“谁愿意要这样的清楚。”
“我愿意。”司景看起来真的很高兴，“我觉得现在比以前好多了。”
云惊鸾闭上眼睛，默然片刻，问：“成为鬼将之前，一直在黑暗之中，那是什么感觉？”
司景耸耸肩，“没什么感觉，都忘记了。”
“鬼界弱肉强食，你看不到，又要从普通小鬼一步步往上走，不知道得受多少欺凌……”
“阿鸾。”司景打断她，却还是那么温柔，“你不用太过揣测我经历的一切，且不说那些都已经过去，就算没有过去，苦难也只会让我更加强大。如今我是鬼王定风，可以随心而活，而那些在黑暗中欺压我的鬼，已经被捏碎了。”
他越是满不在乎，云惊鸾越能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被搓揉得阵阵发麻，她回身抓住司景的手腕，定定地看过去。
司景慢慢地伸出另一只手，将她的手握在掌中。
没有温度，是一味的凉，鬼失去了阳魂，就再也无法如人一般能尝遍世间酸甜苦辣。
人活着的时候，要向老天祈求无穷无尽的寿命，可真的到了鬼界，那么多魂魄都会选择转生，想来真正有无穷无尽的寿命后，却发现无法去经历去体会，寿命就变成了无穷无尽的孤独，将元魂锁在里面，带来望不到头的绝望。
云惊鸾轻轻道：“阿景……”
忽然一声鸣叫，似乎有大鸟逆风而起，在夜空中肆意展翅，云惊鸾被打断，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却把过往种种在心头过了一遍。
她骗了二师姐。那些事情，她都记得很清楚，即使睡梦里都能复刻细节，那一束怨恨的目光在脑海中打了个转儿，与面前这一双眼睛叠在一处，忽然让她打了个激灵，清醒了。
二师姐四师兄都没说错，人与鬼不该有太多牵扯，不然就可能出现颜禹的情形，更何况她云惊鸾已非昨日，上天给的惩罚从来没有停止，何必再让对方伤一回心。
云惊鸾收回手，笑着道：“你看我，像是被鬼附身了，走吧，回去睡觉。”
司景眼里期望的光瞬间湮灭，将手背在身后，也笑道：“好，回去睡觉。”
青玄门里寂静无声，弟子们都已经睡了，只有徐望川坐在房顶之上练功，云惊鸾经过他，忍不住道：“四师兄也太勤勉了。”
徐望川看她一眼，问：“解决了？”
“嗯，都解决了。不过，”云惊鸾眼睛一转，逗他道，“咱们的名声，估计要更坏上一点。”
“杀人放火了？”
“差不多。”
徐望川果然皱起眉来，“三师兄呢？”
“善后去了。”
“哦。”
他看起来不是很想多说的样子，云惊鸾也不想多打搅他，行了一礼，就要回屋休息，可是徐望川看向司景，冷冷道：“鬼王请留步。”
云惊鸾转过身来，“怎么了师兄？”
不知道为什么，那样遮掩不住的紧张，让徐望川心里有些不痛快，“我有话和他说。”
“什么话？我不能听么？”
“不能。”徐望川拒绝得毫不留情，等云惊鸾离开后，他才转向司景，宽袖一抖，先前被赠予的匣子躺在了瓦片上，“定风，收回去吧。”
司景道：“我以为四师兄是爱剑之人，会喜欢这把天月剑。”
徐望川道：“剑是好剑，但我不要。”
司景明白，先前在怀思堂徐望川没拒绝，已经是人前留面子，是他的教养，眼下再让他收下这份礼万万不可能，索性抬手将匣子收回，和气道：“那我权当替四师兄收着，如果哪天四师兄能接受了，尽管拿去。”
“没有那么一天。”徐望川起身，看着天上云朵悄然掩住月光，“我不知道什么叫顾全大局，只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即使你现在进了青玄门，还有小师妹护着，我对你，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司景坦然回应，“日久见人心。”
“你有人心么？”徐望川脱口而出，或许是觉得自己这句话有点过分，又挪开目光，低声道，“除非你投胎转世，否则没法和小师妹在一起，我最后提醒一遍，不要害人害己。沧澜山是古战场，无数魑魅魍魉，只出了你这么个鬼王，小师妹心性简单，无法与你匹敌。”
司景没说话，只看他良久，久到徐望川蹙眉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奇怪。我以为这样的话，会是空微真人或者二师姐来和我说，没想到四师兄当先说了出来。我想想啊，”司景舒口气，“该从哪里开始反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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