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一摇心里委屈,眼圈都要红了。
“大师兄,有句话我在心里憋得很久了,你到底是受过什么刺激,心里这么阴暗!别人做好事都会大受褒奖,只有我,救死扶伤都要被你骂,像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那罗老板是我们多年的老街坊了,虽然总是和师父吵架,但平时对我们还是很好的,他一个年近半百的人,独子很可能因为异兽丧命,我们难道就在旁边看着不管嘛?你怎么……你怎么这么自私冷血!”
话一出口,范一摇就后悔了,看到江南渡瞬间苍白的脸色,心里很不好受。
越是亲近的人,往往越是容易口不择言。
可是伤人的话说出去了,想要收回已经来不及,便也只能硬着头皮,装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死扛到底。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江南渡站起身,手里多了条马鞭。
范一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长这么大,虽然师兄总喜欢管教她,却从没真的对她动过手,哪怕她闯下再大的祸,师兄也是连根手指头都不舍得动她的。
今天师兄居然要用鞭子抽她!
“南渡!南渡你冷静!”凤梧像只老母鸡一样护在当中,生怕大徒弟一个不当心,将鞭子抽到小徒弟身上。
扬言要去睡觉的运红尘这时也扑闪出来,去拉范一摇的手,“总镖头,大掌柜生气了,你先避避!别跟他硬来啊!跟我出去透透气!”
范一摇却用力甩开运红尘,头铁赌气道:“你们都别拦着,让师兄抽吧!我就是天生喜欢多管闲事,圣母病泛滥,让他抽死我好了!我可是奉阳女侠,挨几鞭子又算什么!”
“奉阳女侠?”江南渡气笑了,“你当真以为那些人是真心实意送你那块匾?”
范一摇一听大师兄话里有话,愣住。
“什么意思?”
江南渡以手中马鞭指向悬在堂中的牌匾,冷声道:“若不是被我抽怕了,你以为那些人会做这块匾给你?看清楚些,你为之冒险,性命都不顾的这些人,不过是一群贪生怕死忘恩负义的无耻之辈。你那日就算死在八岐大蛇的洞穴里,他们也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你这女侠梦做上了瘾,又有几条命拿去给他们换?!”
凤梧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大徒弟这话说得极重,再去看小徒弟,果然已经红了眼圈。
“谁稀罕这种牌匾!谁让你去给我弄来了!我根本不想要!”范一摇如一头横冲直撞的小兽,一眼看到身后的红木矮凳,抄起来就往那牌匾上砸去。
只听砰的一声,牌匾被砸落,与红木矮凳一起掉落,摔裂成两半。
范一摇拔腿跑了。
江南渡面沉如寒冰,没有去追。
最后还是运红尘不放心,顶着两个黑眼圈追出去。
凤梧心疼地捧起红木矮凳,看到上面的裂痕心都要滴血。
“哎!好好的,这是闹个什么呢!回头最心疼她的不还是你么!”
江南渡持鞭站在原地,半晌才闭了闭眼,轻声开口:“在她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么?自私自利,冷血无情?”
“她气急之下胡说的,你还往心里去。”
江南渡却自嘲地笑了笑,眼底漆黑无光:“不过她说的也没什么错,若是让她知道了我实际上是个什么怪物,更要避我如蛇蝎。”
凤梧带着些悲悯看大徒弟,似是想要安慰什么,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声叹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又何必沉湎?我们不是说好的,这一次只要保护她平安顺遂一生。”
是啊,这一次只要护她平安顺遂一生……
这是他欠她的,也是这个世界欠她的。
江南渡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镖局。
凤梧:“哎,你做什么去?”
“去风月楼。那个女人有问题,若她当真会对一摇不利,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发制人,斩草除根。”
……
范一摇跑出镖局后,被外面风一吹,也冷静下来,想了想,径直前往风月楼。
“哎,总镖头,你要去哪儿?”运红尘气喘吁吁追在后头。
“去找那个孟老板!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运了个什么宝贝,弄出这么大动静!”
运红尘愣了愣,待反应过来什么,不禁老脸一红。
去找孟老板,那不就是要去……那个地方?
白天的风月楼不再有夜晚的热闹,像卸了浓妆的烟柳头牌,透着糜乱后的寂寥。
范一摇上前拍了好久的门,才听见里面一声不耐烦的娇音:“谁啊!”
“我是山海镖局的总镖头,来见你们孟老板。”
风月楼朱红大门打开一道缝,露出个衣衫不整的姑娘,打量范一摇和运红尘两眼,打着哈欠道:“进来吧。”
两人正准备进去,姑娘却将运红尘拦在外头,媚着眼笑了笑,“孟老板说了,她只见山海镖局的总镖头。”
运红尘挽袖子叫起来,“凭什么呀!你们老板别是看我们家总镖头长得好看,存了什么坏心,那我还非进去不可了!”
姑娘翻了个白眼,她身后十几个身高体壮的打奴瞬间围上来。
范一摇不想在门口就打起来,对运红尘道:“红尘,你在外面等着我,我一个人进去就是。”
运红尘心中担忧,不过转念一想,她在外面等着也好,万一这些人真敢对总镖头怎么样,她也好及时通风报信搬救兵。
范一摇被带到孟画慈住处。
让她意外的是,这位青楼老鸨的房间布置竟是分外清雅,并无脂粉之气。
而孟画慈本人,身上也毫无**之相,此时穿了一身月白旗袍,为范一摇倒了杯刚泡好的茶。
“范总镖头年纪尚小,比起饮酒,还是多饮茶为好。”
身为天狗,范一摇的直觉向来敏感,纵使对这位孟老板怀疑颇深,此时竟然也没办法生出讨厌情绪。
“坐吧,有什么想问的,咱们可以慢慢聊。”孟画慈拉开一把椅子,坐在范一摇对面,含笑望过来。
氤氲茗烟中,孟画慈给范一摇一种十分熟稔的感觉,就好像她们认识了很久,连带着面前这杯茶,也变得似曾相识。
“这是什么茶?”她问。
“顶雾茶,我猜你会喜欢。”
范一摇存着戒心,先是用鼻子闻了闻,没察觉出有什么问题,这才浅浅尝了一口。
味道的确不错,她竟是一口便爱上了这味道。
“孟老板,能让我看看你想要委托人运送的那面铜镜么?”范一摇没有忘记正事。
孟画慈似是早就猜到她是来做什么的,垂眸浅笑,“抱歉,但是不行。”
竟是拒绝得十分干脆。
范一摇皱眉,“如果我们镖局准备接镖,也不能事先看看么?”
孟画慈浅浅而笑:“范总镖头也说了,是‘如果’,还是说山海镖局可以由范总镖头做这个主,愿意直接与我订立契约?”
范一摇没底气了,虽然师父师兄平时都很宠她,但真正代表镖局与人订立契约还是轮不到她。
“孟老板,您也应该是知道的,这件镖物如今已经闹出了不少人命。”
孟画慈手中把玩一柄折扇,低垂的长睫掩去眸中情绪:“范总镖头,我知道你此时对我有诸多猜疑,但不管你信不信,那些镖师的死,和我毫无关系。我只是一个委托人,也不愿看到这么多人为了这趟镖丧命。”
范一摇:“那就非得运这趟镖不可?”
孟画慈回答得毫不犹豫,“是,非得运不可。”
范一摇知道,就算自己问孟画慈缘由,她也不会说,一时间满面愁绪,又低头喝了口茶。
“可是……有那么多人因你而死,你就不会心怀愧疚么?”
“也许吧。”孟画慈敛了几分笑意,淡淡道:“但是也没办法,有些事,非做不可。”
如今世道混乱,像孟老板这样的人不在少数,能保证自己好好活下去已属不易,实在顾不上其他人的死活。而孟老板至今所作所为并无触及法律,她出价,有人愿意为此卖命,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范一摇也没什么立场去阻拦苛责。
她见也问不出别的了,便起身准备告辞,心里已经更为坚定,这一趟镖非得山海镖局出面不可,无论如何也得说动大师兄同意。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打奴满脸惊慌跑进来禀报:“孟老板,外面杀进来一个人……”
“滚。”
还不等打奴说完,江南渡冷冷的声音传来,将打奴踹翻在地,长鞭挥出,竟是一下缠住了孟画慈的脖子,将人卷带至身前。
孟画慈的脸因窒息而染上晕色,美目盈泪,纤弱白皙脖颈被马鞭勒出红痕。
然而江南渡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幽黑的眼里透着杀意,不断加重手上的力道。
范一摇想要阻拦,却接连被江南渡制住,根本没法将孟画慈解救出来,不由急了,“大师兄,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心急之下,她从腰间拔出佩刀劈过去。
寒刀倒映出江南渡一双错愕的眼,马鞭骤然断为两截。
孟画慈因惯性而向旁边跌去,被范一摇及时抓过来护在身后。
“大师兄,你冷静一下,孟老板只是个普通人,并非劫镖匪徒,你怎么能要她性命!”
江南渡垂眸看着手上半截马鞭,声音沙哑,“一摇,你竟然向师兄出刀?”
范一摇神色一僵,眼神也有些慌了,“对,对不起,大师兄……我,我……”
江南渡深吸一口气,“所以这单镖,你是非接不可?”
范一摇咬紧嘴唇,“若是你和师父不同意,我就自己押镖。”
“好,那就这样吧。”
最后留下这句话,江南渡便头也不回走了。
范一摇呆呆站在原地,看着那道决然离去的背影,又是委屈又是懊恼,却迟迟没能追上去。
她真的做错了么?
不过是没有像师兄和孟老板那样,做个时代之下明哲保身的随大流者罢了。
真的……是她错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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