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明盏的手势划过时,一声铃响在山间涤荡出回声。
身形翻飞,高台上她几乎成了一个小点。云川元君抱臂眯着眼睛,才看清被她舞出残影的灵水玉,剑穗上挂着一只玉铃。
那是一支无比惊艳的舞,玉明盏知晓自己完成不了万分之一,却回忆着姐姐的身影打算放手一搏。
直到玉铃与鼓声交缠,巫山神力与玉明盏激荡出无音之乐,是神魂在呼应她。
傩面下的喘息愈发急促,心绪纷乱,但玉明盏没有退路。
神魂发怒了,无形的灵力穿透高台阻碍双脚,让她舞步沉重。
玉明盏的视野与神魂共享,他们彼此短暂地联系,玉明盏透过时间长河看到往昔千年岁月中的片段,于是她想要再坚持一下。
就好像完成仪式就能与姐姐靠近一些。
玉明盏光脚踩在高台上,地面万分洁净,沈念眼底陡然生变。
血迹自她脚下涌出,一朵朵地绽开,宛如舞在刀尖。与此同时,傩面崩开了一丝裂痕。
仙宫众人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纷纷拔出法器武器准备让仪式中断,可是巫山对玉明盏的回应并没有停,反而愈加强烈。
玄晖元君心道不好,顷刻间本体与灵力俱来到高台边缘,仙术与巫山灵力对撞折开,打中仙宫弟子之前与她放出的另一道法术打中消散。
仪式进行到最急、鼓点最密、最不稳固之处时,玉明盏骤然停歇。
而那被鲜血覆盖的高台上,以玉明盏为中心,赫然绘出了一朵雪莲!
丹砂极阳,雪莲极阴,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相结合,便能孕育出神药。
雪莲的媒介是人血?巫山的仪式,该是如此的么?
玄晖元君隔着无形的巫山灵力低头望着雪莲,心头苦寒。
其余一部分看出雪莲的弟子,还有世家之人,更是骇然,一个个地挂上惊惧之色,愤然就要突破祭台屏障取玉明盏性命。
然而在玉明盏停下的同时,一束瑰丽的光束,穿透云层洒落山间,拂过所有人的发顶。
当时落日渐沉,故而那不可能是中天落下的阳光。
玉明盏缓缓地抬眼,目光一一点过人群,看向远处的岩缝。
没有人在意她,恍然间谁喊了一声:“神选!是神选!”,大家蜂拥而上,追逐那道光,仿佛蝗虫。
玉明盏的身影立即被人墙埋没。数千人体会到巫山的力量,宛如着了魔,每一个都想成为那个特殊之人。
玉明盏还站在祭台中心一动不动,傩面被移到头顶,人墙的缝隙中,她转过头来看向沈念。
一眼里含了千万年。
问君剑大半截雪亮的剑身已从剑鞘抽出,与沈念对视的片刻,玉明盏睁大双眼,动了动嘴唇像要说些什么。
与此同时,神魂投下的光束扫过沈念,一股强大而温和的灵力灌注进沈念的全身,将他冲刷一遍。
一道赐言投进沈念的脑海,震荡过后,光束去得无影无踪。
沈念左手指缝里透出金光,他摊开手掌,竟是一片金光灿灿的宝玉。
仙家神魂赐言,留下的是青鸟化石,天水碧。
巫山神魂赐言,则是一道玉契。
那片宝玉在掌心,把沈念的手烫红,还未褪去的灵力在旁人眼里无比刺目。
沈念仍有些在恍惚当中,托着玉契下意识地看向玉明盏。
她又将未说完的话说了一遍,从沈念所在的距离,只能勉强读懂她的口形。
“跑。”
快跑。
沈念的身上,瞬间聚起了数千道炽烈的目光。
-
人群中一个声音急道:“神药?那是神药吗?”
玉明盏脚下雪莲的花心,竟聚起一团殷红,整朵血花开始搏动,在渐暗的天色中更添诡谲。
人潮于是分成两拨,一拨朝着玉明盏这头汇聚,一拨追向沈念,两拨人混杂不清,很快摩擦出不小的火花。
玄晖元君被那朱砂色吸引了注意,瞬影至祭台高处俯瞰,同时空手捏出无数道阵法阻止了几百人的内斗。
云川元君站在原地未动,捧出一只素手朝着山下吹了一口气。
那一口气逆着山路下行,所过之处金石俱碎,两边的人群顷刻被震开!
云川元君的避纤尘。
唐风萧恰在被分开的人群之中,认出此招后大惊:“元君,有心魂之契啊!”
他扔出一柄弯刀想要挡一挡避纤尘,那口无形之气把他的刀身整齐切作两半,随着一声脆响,毫无阻碍地冲着沈念去。
无形之气瞬间来到沈念跟前,寒意爬上指尖。
它是冲沈念手上的玉契而来!
心魂之契的条件是,不能伤到玉明盏与沈念。
可没说不能抢他们东西。
那一刻,云川元君屹立高处,神情舒展,两道细眉、一双明眼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避纤尘重重撞上什么东西,突然折了回来!
云川元君一挥袖,那口来到跟前的气就散去,定睛一瞧,天目先于肉眼察觉来人。
毕月元君最小的徒弟,那个淌着巫山血脉的孽种,反手把剑挡在背后,借神器之力阻下了她的攻击!
玉明盏对沈念又道了一声“快走”,随即两人都没了影子。
执念神选的人对他们穷追不舍,但是没有人出手,生怕一个误伤,坏了心魂之契受到天谴。
云川元君此刻才意识到,天光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收去。
巫山神魂的灵力波动越来越微弱。
她旋身折回去,赶向祭台。那一地搏动的暗红,像丹砂也像黑血,霞光忽然消散,千万种颜色同时噤声。
那里什么也没有。
丹砂可预见的最后一次现世,结束了。
-
玉明盏带着沈念下山的一路,偶尔还会留下几滴淋漓不尽的血。
像用血滴子一样地流一点血,加上一点巫祀,轻易能够引导神魂的灵力流入雪莲中心。
对巫山人而言,血和玉石一样是媒介,玉明盏当时就是凭万籁的血用巫祀杀了他。
如果没有更重要的东西要拿,十二仙是不会让她带走灵水玉的。
好在神魂灵力退回巫山深处,仙宫人的燥动仍没有平息,两个仙人脱不开身。
或许十二仙可以识破她冒充的丹砂,但他们还带了几千个人。
这世间最经不得考验的便是人心。
到了半山腰,踏入雾气的下一息,玉明盏和沈念如履平地,不消一刻就看见了提着灯等待的几个身影,还有驺吾们。
巫山把他们传回了山脚。
幽青色的磷火照亮车厢,夜色中,妖兽与车一同消弭。
柳映星拍了拍窗框,确认障眼法生效后,问玉明盏:“巫山异动,百兽有知,神选可是结束了?”
玉明盏一边点头一边给自己包扎手上腿上的伤口。
柳映星道:“巫山神魂赐的什么字?”
玉明盏从柳映星递来的药盒里取了些药膏道:“不知道。”
“没有选中你吗?”
“选的师兄。”
车厢里陡地没了声音。
玉明盏低头包扎伤处,察觉到这股奇怪的气氛,觉得柳映星只是有些惊讶,便没有多想,继续道:“神选本来就没什么规律,选谁都正常。我本来就没有跳祭舞的资格,只是为了确认丹砂不会出现,现在神选结束了,那丹砂也安……”
“为什么?!”
柳映星突然大喊,声音开了叉,惊得玉明盏猛然抬头看她。
车轮碾地的声音,变得无比清晰。
没有人接话,柳映星又大声道:“为什么?!”
在角落里医治贺明朝的柳照晚与柳闻煦,也都停下手中的动作,不由看向妹妹。
柳映星血气上涌,玉明盏是第一次见到柳映星这般模样,还未包扎完的右手探到对面握住她的手,想安抚一下生气的人。
柳映星却是轻轻推开了玉明盏的手,仍旧瞪着沈念道:“为什么是你?凭什么是你?”
就连双生子都没敢说话。
他们隐隐地感觉到不该打断她。
柳映星捏着拳,眼睛转向玉明盏的时候,已经含了热泪:“你难道不想问吗?”
她继续道:“拜入仙宫还坚持修炼巫山法脉的是你,取回灵水玉的是你,回来保护丹砂的是你,莫说泄露巫山秘密、招致仙宫过来灭族的人还未揪出,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尚缠绕着种种疑云——”
柳映星的眼神剜着沈念,话却是对着玉明盏说的:“凭什么巫山不选你?”
玉明盏的确也艳羡过师兄的剑技,无数个难眠的夜晚,她一边回忆姐姐的模样安抚自己,一边祈祷自己变得和师兄一样强。
如果十六岁的她,和十六岁的师兄一般强,那么她是不是就能在当时的巫山,多救下一些人了?
会不会姐姐就不会觉得她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小姑娘,不会提前把她支开、留她一人独活了?
可是以这样的蚍蜉之身,玉明盏并非一无所成。
她找回了灵水玉,毁去了仙家神魂,也保住了丹砂。
玉明盏缓缓道:“映星,不是天选之子也没有关系。”
她笑道:“弱者,也是能够做成一些事情的。”
柳映星愤怒的眼中还闪着泪花。
玉明盏正想再说些什么,沈念却先于她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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