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千慈拉着楚青沅装模作样拐进旁边的巷子里，原地蹲了一会儿，听到他们的动静离开才站起来往南走。
“师姐……”楚青沅欲言又止。
“学着点，行走江湖能屈能伸，不用顾及什么门派面子，有时候装装弱小反而套得出线索，还避免了冲突。”
这可是她多年来悟出的真理。满月门这样的大门派，对小门小派没什么提防，可若知道他们是无涯门就不一样了，两家一南一北，便宜谁也不会便宜对方。
楚青沅看她此时神态，实在没法和刚才大哭特哭的鱼千慈联系在一起。他没见过这样的人，有点狡猾，和名门正派里的那种人不一样，但是这样的狡猾，他不讨厌。
“知道了。”他重重点头。
两人急急赶往城隍庙的方向，还未靠近，果然听有剑声传来，打斗激烈，不时发出铮铮白光。
所谓的游尸衣衫破烂，身上呈现一种灰白色，像是刚刚从土里被挖出来的，行动迟滞，见人就扑，和传统意义上理解的僵尸没有什么两样。
可能是它们看出宋元歌武力高强，更多地往水青那处扑，水青软剑缠腰又甩出，已是出了些薄汗。
“师兄这里！”
鱼千慈急急出声，出剑打落靠近水青背后的一只游尸。
落云在尸群中轻巧地游走一圈，皆是穿心而过，倒塌出一周空地。
宋元歌却道：“等等，这些人还未死。”
落云滞在空中，鱼千慈头上冒出问号。
宋元歌与水青几个移步间到他们身边，他道：“凝神看，这些人身上三火都在，只是都很微弱，应该是还没死，只是被妖魔之物控制了。”
所以方才他们打斗虽激烈，但也只是制住他们的行动能力，没有击向要害。
是鱼千慈听那满月门的两人说“游尸”，先入为主了。
她低头看那些倒地不起的“尸体”，胡乱在心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尸群虽好打，但不能致死，人又多，没完没了的，四人边打边退回城隍庙，找准机会，一脚踢出去最后一个，紧紧抵住了门。
庙门吱吱呀呀，估计是年久失修，随着外面的撞击不住地往下掉灰尘。宋元歌祭出两张符印贴在门上，动静才渐渐消失。
楚青沅一连打了三个喷嚏，几人互相看看，都是灰头土脸，很是狼狈。
回头观望四周，这窄小的城隍庙中倒是贡品丰厚，黄布上瓜果糕点虽烂开，但味道不臭。正中央供奉的城隍土地也和他们一样灰头土脸，红绿色的漆斑驳碎裂，看不出本来样子。
鱼千慈将遇上满月门两人的事与宋元歌说了，他略加回忆，报出了那满月门少主的姓名：“应当就是满月门掌门唯一的儿子，楼迦。”
这名字听上去不像中原人。
“西南本就与巫蛊一族交好，楼迦的母亲正是巫蛊血脉。”
鱼千慈了然点头，托腮崇拜道：“师兄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连人家族谱都快背下来了。
宋元歌被她的星星眼盯得不太自在，低头咳了一声，宽慰道：“不是什么难事，有心你也能记住。”
“但有师兄在，我们就不用费这么多功夫啦！”
“这城隍原来不长这样。”
乍听见楚青沅在角落里幽幽开口，鱼千慈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停止了彩虹屁，扭头“啊”了一声。
楚青沅不自然地移开盯着她背影的视线，落在正中央那座城隍土地像上。
“我记得很清楚，原来这里的土地像是一个女土地，头戴草环，手握彩瓶。”
而并非是现在这样。
楚青沅上前倾身，支起脚毫不忌讳地踩在供桌上，用袖子将土地脸上盖住的泥尘拂干净，露出一双细长的上挑狐狸眼，眼睛朝下看向自己右手，头上还有一圈破败的花环。
至于它半抬的右手上，刚才没细看以为是葫芦，现在经由楚青沅一擦，仔细再看，竟然是一个石雕的人类婴孩。
石雕太小了，没有刻脸面。
而土地像尖利的下巴上，是半咧开的笑，绝对不能说是柔和，反而很邪性。
看清了它的样子，几人都是心口一沉。
楚青沅轻巧地从桌上跳下来：“鹭台山有狐妖，兴许是它在作怪。”
鱼千慈看看视野左上方那邪魔得很的土地像，又看看土地像阴影中背对它的楚青沅，颤颤朝他招招手。
“小师弟……你快过来，别再那站着了……”
她胆子不算小，只是相比之下，楚青沅看上去太白白嫩嫩柔软可欺，万一土地像突然蹿起来，他们怕是抢人都来不及，要看着小师弟一命呜呼。
“等一下。”
楚青沅丝毫没有身为弱者的自知之明，转身想要将土地像手里的石雕娃娃掰下来，可捣鼓了一阵，石雕娃娃依旧严丝合缝地卡在那手里。
几人按捺不住，也都凑过去看。
这里只这一个石雕娃娃有可以活动的迹象，问题多半是出在这里。
“三年前鹭台山山火确有相关记载，前去探查的门派传来消息，说是见到了狐妖的尸首，难道它没死吗？”宋元歌沉吟道。
楚青沅抬眸，专注地观察石像上的狐狸眼，轻吐出两个字：“死了。”
“你见过？”宋元歌讶异道。
楚青沅道：“山火那日我从家中逃出来，看见狐妖倒在血泊之中，九条尾巴已经被烧焦了，定然是没有气了。”
“这位师弟是？”水青疑惑问。
楚青沅垂眸没有回答，鱼千慈替他接上话：“他家里原本是住在鹭台山中的猎户。”
“哦，楚师弟英勇过人，让人佩服。”凡人看见妖怪，即使妖怪已死了也不敢近身，楚青沅却冷静，还能仔细看见被烧焦的九条尾巴。
楚青沅没有对这番赞扬作出什么反应。
“不过也有可能发生了什么，让它死而复生。”
几人研究了这石像半晌，除了长相怪异邪性了点，其他并无什么异样之处。
不知什么时候起，外面胡乱拍门的混乱声散去，四面渐渐亮堂起来。他们并排坐在窗下，姑且调息打了一个小盹。
鱼千慈向来睡得浅，是被自己用术法叠出的纸鸟撞醒的。
纸鸟只有两个指节大小，落在她的手心，用头一下一下地拱她。
这是昨夜她给师尊传信的纸鸟，在城里兜兜转转了一夜，找不到出口，于是返回来找她。
有晨光熹微，透过窗缝打在身旁楚青沅身上，照亮一半留了许多灰印子的侧脸，他高扎起的马尾也凌乱不已，唇角还有些干，起了皮，看上去可怜兮兮。
鱼千慈想她自己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另一边宋元歌与水青也罕见地还阖着眼，呼吸平稳。
鱼千慈挡不住一波又一波汹涌而来的困意，又想合眼，可余光中金光闪闪，她下意识地往前扫去视线。
这一看，她怀疑自己是看错了，不可置信地揉揉眼。
原来的斑驳土地像、溃烂的贡品瓜果、还有庙中堆积的杂物尘土，全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被漆上金漆的狐狸，端坐在贡品完好的供台后，神态优雅，不像是寻常妖物，倒像是得道的狐狸仙。
与此同时响起来的，还有庙外熙攘的市井声和临近的脚步声。
鱼千慈几乎是从地上弹起来的。
余下三人被她的动作惊醒，很快也警觉地站起来，站成一排，警惕地盯着木门。
门外响起叮叮当当的铃铛声，是有人在檐角悬挂惊鸟铃，又有人在门口说话。
“这门怎么关了？”
说着，那人踩着石阶上来，手掌与门相撞，伴随着“吱呀”一声……
宋元歌手指捏诀，手中却没有幻化出东西，四人正惊异，那开门的人便探头进来了。
“诶？你们从哪进来的？你们难道是在狐仙娘娘这里睡了一夜的吗？”
是个普通凡人模样的男子，穿粗布衣裳，嗓门粗鲁，叉腰逆着光。
他操起旁边墙角的扫帚，一个箭步冲上来，作势要往他们身上打去：“大不敬！大不敬！狐仙娘娘勿怪！狐仙娘娘勿怪！”
几人都在无涯门修习久了，就算是小时候调皮，也没有被这样拎起扫帚往屁股上招呼的。
现下不知怎么的，术法不能用了，也搞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这人是真人还是假人，他们只有往外逃跑的份，捂着屁股一溜烟跑出了土地庙。
“什么情况？”水青边跑边崩溃道。
庙外风景晴好，三三两两有许多凡人，挎着木篮的妇人、牵着小孩的老人，还有田埂上挥锄劳作的农人，几只黑色黄色的大狗呜汪呜汪地跟着他们一起跑……
昨夜鱼千慈出剑杀死的那一圈游尸尸体全都不见了，一扫阴暗诡谲的气氛，全然变成了一片欣欣向荣的普通城池景象。
空气是轻盈的，流水、鸟鸣、花香，每一件事物都与昨夜不一样。
大黄狗：“汪汪汪！”
微风拂在脸上，鱼千慈自己都开始怀疑，昨夜的事情是不是只是梦境。
往前看，鹭台山山色涳濛，山体笼罩在经久不散的白雾之中，波涛般的绿影在下面若隐若现，叠出几道深浅不一的重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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