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小竹楼的轩窗，正好框住近处的竹林与山溪，鱼千慈拉开板凳坐下，开始写日记。
“风平浪静的第十年，外出杀了一伙儿劫财劫色的猪妖，岁月静好，只是系统又作妖……”
一般而言，正常人不记日记。但鱼千慈怕自己一不小心被雷劈后失忆。
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在来到无涯门第一年的事情了。
简短概括地说，是她与柳仙约会失败，系统惩罚她绕山跑一百圈——是脚不受控制地跑的那种，就和安徒生童话里的红舞鞋诅咒一模一样的那种！
结果她跑得昏天黑地，一不小心滚下山崖，在水里咕嘟咕嘟了半天，造成了短时间的失忆症状。
想必有人就好奇了，柳仙是谁？
这事又说来话长，柳仙，也不是真名，但从这短短二字可知，他是只蛇妖。她之所以任务失败，是她没能抵挡住本能对蛇类的恐惧。
与柳仙的初见其实可以跨越漫长的十余年之久。
她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终于得了老天奶垂爱，能扬眉吐气一回。
鱼千慈出生的人家是江南东杭城的大户，锦衣玉食神仙般地过了十六岁，可在十六岁生日当晚，柳仙现身，告诉她她其实是她爹娘献给他的贡品，保她家财运亨通。
她没想到全家的金子是用自己的小命换的。
要命的是那个夜晚，姗姗来迟的系统才出现，更要命的是它告诉她，柳仙是可恋爱对象！
真想一拳打死这个恋爱脑系统。
这种没有感情的妖怪能是恋爱对象吗？如果不是当夜遇到了出山办事的宋元歌一行人，她也许就已经被吃掉了。
想到这里，鱼千慈的眼前又浮现了那张阴森魅惑的蛇脸，狠狠打了一个寒噤。
她点开系统板面，柳仙的名字已经灰了十年。
真棠仙尊将她从冰冷的河水里捞起后，对高烧烧糊涂的她说“蛇妖已死”的时候，她还不能反应过来。直到过了几日记忆好全了，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管是可恋爱对象还是她自己，好像在这里都是会死的。
除了恋爱脑系统时不时发布的恋爱小任务，她这十年都很专注自身，系统一开始鞭策她努力推进恋爱进度，后来发现她摆烂，渐渐的也就大概半年出现一次，估计是带别的上进新人去了。
除柳仙以外，宋元歌好感度30%、真棠好感度40%，还有一个未知。
而她自己，鱼千慈，等级59。
等级是以修炼境界为门槛升级，她卡在58级很久，如今突破了元婴境才刚刚升到59级。
如果这里算是一个没有主线的乙女游戏，她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强度党。
鱼千慈看着自己银色锃亮的59级标识，心怀甚慰地关掉了系统板面。
只要继续苟住这样的平静日子，万一哪一天真的就可以成仙了呢？
纵横四海，所向睥睨！
昏时，夕照空山。
真棠仙尊的居所在不眠山山顶，夕阳刚好缀在他殿顶瓦檐的铃铎下方，远看只像是金铃挂日，气派十足。
鱼千慈快步进到殿中，里面香雾袅袅，安静非常，只余流水山石摆件里的轻微水声，她的脚步也不由自主放轻些许。流光的半透昙花竖屏背后，有一人影支手打盹，长发未束，脚边还散落一卷书卷。
她悄悄走过去把书捡起来，是本凡间志怪故事集。
师尊竟还对这种东西感兴趣吗？
她蹲在地上随意看了几页，讲的是些人妖虐恋、仙魔情缘的小故事。
这很难评。鱼千慈慢慢将视线上移，越过真棠繁复的月白衣装，那上面用银针缂丝一点点勾勒的昙花含露而绽，偏光转动，休戚与腰间的琉璃珠串光影相撞。
在她的印象中，貌美仙人的设定好像都是银发，真棠也是。
只不过现实中见到真的仙人，和想象的终归不一样。真棠身上自带一层朦胧的仙光，银白长发落在肩头，遮住了他的一半侧脸，也让他周身浮光流动，好像碰一下就能沾到灵气，修为大涨。
鱼千慈怦然心动，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戳在他发丝上。
——蹭蹭仙气。
“阿慈。”
鱼千慈手一抖，乖乖背在身后：“师尊……”
她心虚的目光中映出真棠如雾如水的绿松石眸色的眼睛，又想到今天的任务，更加心虚了。
“师尊很困乏吗？要不我背完书侍候师尊睡觉？”
她指的是点香扇风这种，西游记里太上老君的童子干的活儿。
真棠偏了偏头，挡住瞬间微红的耳垂，随即那微红又消褪下去，鱼千慈没有看见：“背吧。”
鱼千慈点头就背，浩浩荡荡的净莲心修法共三百五十二篇顺畅如瀑布之水，用系统奖励换的固忆丹，就好比哆啦A梦里的记忆面包。
她一边背一边来回踱步，时不时瞅一眼真棠。走到真棠左侧方，再扭头，看见刚才他支手的侧脸有一片红晕，配上他仙气飘飘的安静模样，有些反差萌。
鱼千慈顿了一顿后继续背，心想还好提前吃了清心丹。
当年真棠令她自行选择道法，她选的是太上忘情道，令系统气急卡机。
其实仙人并非都是无情的，大道万千，忘情道只是成仙的一种手段道路，好比她师兄宋元歌修剑道，而她至今也不知道真棠成仙的道门。
背到第二百六十九篇，真棠喊停道：“可以了。你的功课一向很好。”
他站起来，拢袖而立：“走吧。”
鱼千慈期期艾艾地跟上，盯着他柔顺如缎的发尾胡说八道：“师尊，你的头发好像有点灰，要去沐浴吗？”
不眠山哪来的灰，图穷匕见了鱼千慈。
真棠脚步一顿，居然相信了她的话，点头道：“好。”
只是回头犹豫道：“阿慈也要跟来吗？”
鱼千慈十分自然地点点头，抱来他的仙裳：“师尊忘啦？我是修忘情道的，见色如见空山，这也算是一种历练嘛！”
又是这个理由，真棠定定看她片刻，抬脚跨进旁侧温泉殿。
鱼千慈任务奖励近在眼前，欢欢喜喜地跟上去。
温泉殿中水汽蒸腾，她眼观鼻鼻观心，一件件接过真棠脱下的衣裳放在衣桁上，仙人衣上有馨香，闻上去分外舒心。
她只顾整理衣裳，听见真棠入水才转过去，拿了木梳去给他梳发。
水雾缭绕中看不真切东西，只有手里的头发沾了温热湿润，沉甸甸的，她坐在池边一下一下地梳，心无旁骛，边梳边想：仙人怎么就不掉发呢。
她梳了一会儿，嫌弃落下来的袖子碍事，便索性将袖子全挽上去，露出两个臂膀。
她当是忘了自己臂上的血口子，即使包过扎，被水雾一绕，真棠还是闻见了血气。
他扭头握住她的手腕：“如何伤的？”
这伤来得不好听，鱼千慈扭捏了一会儿才实话实说：“追野猪妖的时候一时大意，被偷袭了……”
那只野猪妖牙长得太长太尖了些，趁她不备搞偷袭，不讲武德，现在已经成了她的剑下亡魂。
伤口在上臂，真棠要细看，鱼千慈就将肩膀凑近他，小声道：“不小心刮到的，师尊别担心，都快好了……”
“这叫快好了？”真棠眸光一沉，轻抬她手腕叫她自己看。
鱼千慈一看，霎时闭嘴噤声。
伤口处有些蓄脓，还有些泛紫，这这这，野猪妖牙上有毒！
怪不得她左手有些无力来着。
“……我错了。”鱼千慈嘴一扁，不管怎样，讨饶为上。
真棠看她澄澈的双眼毫无后怕之意，眉间微蹙，声音也冷下几分：“自己受伤不知道上药吗？你尚且没成仙，就以为自己是百毒不侵之身了？若再放任几日，这毒渗入肌理，你的左手废了也不一定。”
“这不是有师尊你嘛……”鱼千慈嘟嘟囔囔着，眼看真棠的脸色越来越差，又说，“我错了师尊！”
真棠微叹口气。
他抬手想要施展治愈仙术，又再贴近她伤处时停下。
鱼千慈呼之欲出的那句“不用劳烦师尊”就在舌根，却见真棠忽然收了手，后退一步，水面泛起涟漪波动。
“你下来。”
鱼千慈疑惑地“啊”一声。
真棠侧目看向别处：“此处活水有解毒功效，你下来吧。”
这倒是殊途同归，鱼千慈舒了口气，扶着池边慢慢入水。
没错，这伤自然是她故意留的，早在杀野猪妖时系统就发了任务，思来想去，这个方法最为绝妙。她原先想只要在这水里泡泡手臂应该就能触发完成任务的标准，钻一个文字游戏的空档。
共浴嘛，无非就是一起泡水。
真棠让她下水才是出乎她的意外。
她一边庆幸一边缩在池边，将自己的整个肩膀泡进去。
真棠却又让她转过去。
鱼千慈乖巧地背对过去，在心里数着秒数，终于在第十秒的时候听见“监测到【温泉水滑洗凝脂】任务完成，完成指数一颗星，奖励待结算”。
她悬悬吊起的心一松，迫不及待想要站起来。
“师尊，我好——”
真棠伸手按住了她的右肩。
咕嘟嘟嘟，咕嘟嘟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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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知无涯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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