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棠知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可就算知道了，按真棠的性子也不会生气。无涯门这么做的也不是她一人，一没偷二没抢，都是她自己做门派任务换来的辛苦钱。
鱼千慈故意板起面孔：“此事同门之间心照不宣就好，师弟千万不要透露给别人。”
她提溜起楚青沅的后衣领走出去，楚青沅懵懂不解：“但钱财在无涯门没有用处，师姐要银票做什么？”
“你年纪还小，不懂。”
钱不管现在有没有用，该存着还是得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两人挤出店面，又去东边买了两串糖葫芦，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楚青沅一概没见过，看得双眼发亮，目不转睛，但不多留恋停留，全程都由鱼千慈带着，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直到到了一处招牌上写“毛发香膏”的。
“仙人看看吗？我们这是犬狸专用的洗毛香膏，许多人都买回去给自己家的猫猫狗狗用的咧，洗出来毛发光泽柔软，还不易脱毛！”卖家也两眼发光。
楚青沅先是看了看鱼千慈疑惑神色，耳廓微红，解释道：“近日我住处来了一只小狸，看上去毛发很暗，想买给它……”
“小狸？”
她没见过，但是无涯山主峰上确实有几只猫狗，可能是它们。
鱼千慈点点头：“需要便买吧。”
楚青沅面向卖家，生涩问：“多少钱？”
“不贵不贵，五十两！”
“……”
五十两不贵，真亏得他说的出口，这商人心黑，民间的五十两都可以够一户三口之家生活两个月的。
“唉呀，我们这是最新的香膏，用了许多上好药材的，那些灵草仙花，都是有价无市，是靠门路才有！我们的买家许多都是大能仙者，皇城里的大户人家，也是信得过我们才放心采买的！”
“您看您看……”
他拿出一沓证书似的纸张：“不光无涯门鉴定过，驭兽一族的鉴定也在，还有这位合欢宗飘渺仙者的感谢信，您看看，还有印戳呢！”
竟还有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合欢宗的印戳，可见他手脚宽阔，的确是够有门路的。
楚青沅听了价钱，却是任凭那人再怎么费口舌也不买了，面对卖家越来越逼近的热情，他连连后退。
“……钱两暂时没带够也不要紧的呀仙人，看您是无涯门的对不对？小人生意幸有贵门派照拂，给您打个折，三十五两，怎么样？”
楚青沅向鱼千慈投来求助的眼神。
现在他知道了，钱这种东西，可以不稀罕，但是万万不可没有。
鱼千慈爽快地交钱，把得来的一罐子香膏交给他。
“我会还给师姐的。”楚青沅坚定道。
鱼千慈倒不指望他还，替人花钱全凭自己愿意，何况对她来说，区区三十五两，凭她这十年里倒卖得来的积蓄，楚青沅要一百罐也不肉疼。
得了喜欢的香膏，楚青沅肉眼可见的心情愉悦，脚步轻快的同时话也多起来，遇到了不认识的东西便问她是什么。
两人边逛边说话，渐渐的也就到了日暮时分。
-
真棠说得没错，无涯山主峰靠近草药园的山坡上，的确生长了许多月白草。
月光下，草叶间荧光点点，像是一片荧光海，星河与山海倒换了个遍。
三人蹲在其中，一同将竹筐填满，再从山崖上往下望，真棠与掌门柏延仙尊在亭中说话。
附近瀑布宏壮，落水声响更是清晰，声音穿透石层，脚下带着全身都有震动感，全然隔绝了他们的说话声。
秦慕席地而坐，一下一下摘着月白草多余的叶片，突然语出惊人：“掌门师叔是不是要去灵天境了？”
“何出此言？”鱼千慈愣了一下，再朝柏延方向看去。
灵天境，传说是仙人居所，和华夏中的天庭概念差不多。
柏延、真棠只是凡人眼中的仙人，真正的仙人不与凡世有过多牵扯，像他们这样留在凡世的仙人并非真仙，只是临门一脚，实力到了，却还未经受仙劫。
一旦经受了仙劫，就必须前往灵天境，无事都不得再来凡世了。
因此许多仙人得道后都出于某些原因，推迟仙劫的到来，可不成真仙，能不老却不能长生，终会有仙解的一日。
细细算起来，柏延仙尊已经在这里活了不知道几个百年，白花花的长胡子拖地，被许多弟子编过麻花辫。
“我前月去掌门座下二师姐那里玩，无意听到掌门师尊与人说到‘灵天境’。阿慈，你说掌门去后，下一任掌门会是师尊吗？师尊他，又什么时候会去灵天境呢？”
鱼千慈眯起眼睛看着真棠在檐下露出的袍角，摇了摇头。
修行时不知岁月，她无法想象有一日真棠会离去。
夜风寒凉，月白草的幽光没有温度，她忽然觉得难过，拢紧了有些灌风的衣襟。
她抬头看向身边楚青沅，他拎着竹筐站着，久久望着藏经塔的方向，那里有鸦影掠过，一直飞向月亮上方。
话说他们师徒几人，怎么就宋元歌老是不见人影？
“师兄去哪了？”
秦慕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师兄事忙，神龙不见尾的，又捉妖去了吧？”
“唔，还是别老回来了。从前师兄常住不眠山时，总有师姐过来找他，连我都收送了许多封信了……”
“师兄相貌好，对谁都和善，连山脚下的那几只凶母鸡，见了他都不啄的。”
鱼千慈被她这番话逗笑，靠在秦慕肩上抖了半天，忽然觉得也该夸一夸一直没说话的楚青沅。
“我看再过几年，小师弟也是香饽饽一个。”
楚青沅回过神来，怔了一怔，黑溜溜的眼睛睁大，头上还飘了一片月白草的叶子，正黯黯发光。
“你看看，你长得多好看呀，天赋很好，嘴巴也挺甜，还善良，很讨人喜欢，等过几年长得高些，就是丰神俊朗的美男子啦！”
她夸人的时候很真挚，一**蜜糖似的向楚青沅撒过去。虽然知道她这是在哄他开心，对他来说长得怎么样无关紧要，但楚青沅依旧为这番话心跳快起来。
他真的好看吗？真的有那么好吗？
他分明知道自己没有。他来到这里是一个谎言，他说了许多谎的。
看着鱼千慈含笑的眼，楚青沅眼底一酸，又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要被迷惑，你不属于这里，而她可能见了谁都这么夸……
想想那些传言吧，人惯常有许多面孔，没有平白无故对他好的，这是个很危险的人。
想到这里，楚青沅平复了心情，换上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师姐谬赞。”
“你的小猫呢？我想看看。”
楚青沅自然道：“它常常溜出去，等有机会我再给师姐看吧。”
约莫半柱香后，真棠来领他们回去。
一路上秦慕总给鱼千慈使眼色。
鱼千慈看看真棠不疾不徐的背影，酝酿了半天，又回给秦慕一个无辜的眼神：我不敢。
秦慕想问掌门到底与师尊说了什么，但奈何两人都察觉到了真棠不太高兴的气氛，你戳一下我，我戳一下你，愣是没人敢说话。
楚青沅与秦慕的住处都比鱼千慈的近，到最后山道上只剩下了她与真棠一前一后走着。
“阿慈。”真棠突然唤她。
鱼千慈立刻竖起耳朵，快走几步到他身边，仰头：“师尊有何吩咐？”
“想问什么？”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他老人家的法眼。
鱼千慈犹豫过后，还是问出口：“掌门师叔找师尊，是有关灵天境吗？”
“的确如此，柏延大限将至。”
“那掌门之位……”
“他要请我做下一任掌门。”
“……”鱼千慈惊讶竟被秦慕言中，也惊讶真棠竟全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那师尊答应了？”
“没有。”
真棠垂下眼帘，无缘无故叫她觉出几分琉璃易碎般的脆弱。
“你师尊承担不起掌门之责，并非良选。”
可这天底下除了他，怕是没有多少人能有这个资格了。
鱼千慈忽然大胆道：“掌门师叔要成真仙了，那师尊，会什么时候去灵天境？”
月色下，真棠浅浅地展眉一笑。
“我留在凡世里，是为了完成一个命运，完成了，我也就该走了。”
鱼千慈听得云里雾里，心思百转千回，想这又是什么命运，与她有关吗，与主线有关吗？
她蹙眉沉思，忽然头顶被轻柔地抚了抚。
真棠温柔地看着她，像是月亮映照水影：“不必想太多，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姑娘，不论将来会发生什么，我相信你能做的很好。”
“师尊……”鱼千慈鼻头霎时酸楚，赶忙低下头掩饰。
“柏延还说这几年凡世妖魔渐多，你们作为内门弟子，也该多出去历练，以备将来忧患。也许再过几日，你就要出趟远门了。”
鱼千慈点点头，嗅出一丝任务主线的味道。
“好了，去睡吧。”
鱼千慈转身抹掉挂在眼睫毛上的泪花，还想再看一眼师尊，可扭头回去，只余下空谷和风的回音。
-
竹门推开，屋中空空荡荡，不见半点生活气息，更勿论什么小猫的痕迹了。
楚青沅在月色下拿出那罐香膏，打开盖子，是馨香的味道。
这味道熟悉得令他肋骨隐隐作痛，指尖也如记忆里一般麻木，唯有重重地按下去，才能感受到膏体的存在。
他抹开，再慢慢涂抹到自己发尾。
一下，又一下，他面无表情，两眼渐渐放空。
三十五两的东西，涂上去也不过如此，甚至那香气闻多了还有点头晕，可他曾经为此差点没了半条命。
报复般抹了大半罐，他感到荒谬，闭上眼躺到地上。
他扬手想将那罐子砸了，可流了几滴眼泪，又想起这是花了三十五两买的，还是蜷缩起来，将那罐子，还有胸口的红绳紧紧握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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