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氅衣

靖王府。

程总管一连打了不下五个喷嚏,一声比一声响亮,“别是有人骂我吧?”

一旁的小厮上前奉承,“多半是有人想您了呢。”

程总管对此嗤之以鼻:“我在洛都无亲无故,只服侍咱们王爷一人,能有谁想我,王爷想我?”

小厮见程总管今夜脾气有些大,索性不敢再多言,又安抚了两句就退出去了。

程总管正想要打着灯笼出去找人,一开门正见檀长信冒着夜色自己回来了。

“哎呦,王爷这是去哪儿了,不是说只是去院子里溜达溜达吗,怎么老奴找遍了整个王府都没瞧见您,可把老奴吓坏了,正要出去找呢。”

本要说程总管啰嗦的檀长信忽然想起了冬隅在马车上的话。

——“我也很喜欢程总管呢,他要管理王府那么多事情,虽十分辛苦,却从不抱怨。”

——“那天我偷吃了王爷的夜宵,被刘大厨捉个正着,程总管还替我说话了呢。”

——“程总管多好呀,说话温柔,叫我小冬隅,前日还偷偷塞给我两个煮鸡蛋呢!”

檀长信当时也是幽幽一叹,说:“是啊,他是将我从小看顾大的,就是人上了年纪,说话唠叨了些。”

冬隅当时就振振有词地将他驳了回去,还是引经据典的那种:“王爷你读过《西游记》没有,唐三藏就十分唠叨,可是他是真心盼着徒弟们好的,唠叨不是坏事,只有真正关心你的人才会唠叨呢。”

檀长信瞥了他一眼,说:“你现在就十分唠叨。”

“王爷,王爷?”唠叨了好半天的程总管叫了好几声才把檀长信的魂儿叫了回来,老人笑起来眼角有纹,显得十分慈祥,“王爷这是想什么呢,叫您您都没听见。”

檀长信终于舍得把思绪从那个小侍卫身上移开。

他坐到桌前抿了口茶水,真诚发问;“您方才问我什么?”

程总管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错觉,今晚的王爷似乎更客气、也更有礼了。

老者不敢托大,躬身替檀长信续上茶水,才答:“老奴是问,您今晚做什么去了,怎么整个府上都找不到您?”

“哦。”檀长信像是渴了,又将这盏茶饮下,才解释,“本王出去了一趟。”

“出去了?”

“嗯,阳春楼。”

程总管怔了一下,在想他们王爷在洛都的名声不太好,脾气也是出了名的臭,甚少与那些权贵子弟掺和,便是在朝中也多是独来独往,所以王爷大半夜的去阳春楼做什么?

这些年言官弹劾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弹劾檀长信结党营私的。

檀长信瞧不上他们。

所以程总管才纳了闷,平日与他们王爷亲近的,至多不过池敬归池校尉一人,可池校尉不是又被王爷派到长州办事去了吗?

那王爷是一个人去的阳春楼?

檀长信体谅程总管年纪大了,倒是没让他冥思苦想太久,自己就开口解释了:“还不是您招进府的那个小侍卫。”

程总管:“啊?”

“那个年纪最小,叫冬隅的。”

“哦哦哦!”程总管说什么都不会忘了冬隅是谁,甚至提到那孩子就有着说不出的和蔼,随后那点和蔼又全数转变为担心,程总管“嘶”了一声,问,“他不是又去厨房偷吃了吧?”

“那倒没有。”

程总管松了口气。

“那孩子晚上没吃饱,饿得在院子里刨土吃,本王见了实在于心不忍,便带着他去阳春楼点了两道菜。”

檀长信回忆着今晚那一桌子堪比仁元帝御赐家宴的菜肴,语气淡淡地说。

“刨,刨土吃?!”程总管老眼瞪起,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的,那孩子得饿成什么样了,怎么就跑到院子里刨土吃了?

檀长信想了想冬隅今晚蹲在假山旁边小脸煞白的样子,觉得自己这么说也没问题,于是越发认真地对程总管点了点头:“是啊,你记得知会刘一壶一声,以后若再见了那孩子在厨房偷吃,权当没看见就行。”

不等程总管应下,他又添了一句:“还有,每餐多给他加两张肉饼两个鸡蛋,他还长个子呢。”

程总管照顾檀长信二十多年了,几乎是将他从小看到大的,此时自然也明白了檀长信的意思,老者笑眯眯的,语重心长地说:“可见王爷心善,也是很同情那孩子的。”

“很有意思的孩子。”檀长信淡淡地应了声,又反问,“您不是也很喜欢他吗?”

程总管便呵呵笑了,拢了拢衣裳,十分感慨地说:“哎呦,不瞒王爷您说呢,我活了大半辈子都没有个子嗣,那天在府门口被那孩子叫了一声‘爷爷’,真是……死而无憾了。”

这话属实是夸张了,檀长信却也没有打趣,反倒是认真地安慰了几句。

程总管老泪纵横地抬眼看了看窗外,觉得天色实在是有些晚了,便劝檀长信早点上床歇着。

檀长信明日还要入宫给仁元帝请安,也便没有拒绝,只是在宽衣的时候听见程总管疑惑出了声:“王爷,出门的时候不是穿了件氅衣吗,现如今怎么就剩下单袄了。”

檀长信想起冬隅裹着氅衣兴高采烈地回住处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面上却不露声色,镇定道:“哦,氅衣么,本王送人了。”

程总管吓了一跳:“哎呦,那可是皇后去年才赏的,上好的狐皮料子呢,王爷您怎么就给送人了呢?”

檀长信一提这个话题就觉得有些头疼,他抬手抚了抚额角,脸色阴沉地说:“因为那件氅衣……一股子烧猪头味儿!”

——

与此同时,冬隅坐在床沿上撕了一小块猪耳朵在啃。

旁边是他脱下来小心翼翼挂好的氅衣,再旁边是脸色惊愕到有些发青的衔影。

“王爷他……带你去阳春楼吃东西,还给你打包猪头,还,还送你大氅?!”

冬隅气定神闲地咽下一小块脆骨,然后灵动地晃了晃脚脚,语气稚嫩又老练:“你冷静一点,你没有听错。”

衔影被噎了一下,发觉自从自己与冬隅同住之后,遇事镇定的修养是越来越差了。

他索性不再端架子,撩袍往冬隅床前的凳子上一座,问:“冬隅,你跟我说实话,王爷待你这么好,真的是因为当日你帮王爷追回了荷包吗?”

冬隅认真回答了:“真的。”

“那王爷怎么……”

“不是你帮我分析的吗,你说那荷包是先王妃留给王爷的唯一一件遗物,所以对王爷意义重大。”

衔影叹了口气,有点不忍心告诉眼前这个天真的孩子:王爷不是重情之人,为着一个荷包,应该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冬隅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放下了手里的小半扇猪耳朵,而后仰头问衔影:“你今夜还要去轮值吗?”

衔影的思绪也就跟着他走,看了看天色,点头道:“还有半个时辰。”

冬隅“哦”了声,然后掀开被子直接上了床。

衔影莫名其妙,看了看被冬隅放在桌子上的猪头,又看了看那个裹着被子快要入眠的孩子,忍不住冷声问:“吃饱了就睡,你是猪吗?”

冬隅裹着被子哼哼两声,没生气,却也没有答话,像是真的要睡着了的样子。

只有冬隅自己知道,那个时候的他正轻轻捏着自己袖子里藏着的那包毒药,脑子里神游天外地想:王爷是不是也这么说过他来着,还说他像小乌龟。

冬隅咬了自己的嘴唇一下,觉得唇上还残留着今夜的酒菜香气,可不知为什么,胃中千般滋味竟渐渐泛出酸涩,逼得他的心口都开始疼。

冬隅并不是闲的没事才问衔影今夜轮不轮值,而是他想趁着衔影不在的时候,再给鹿言递一封信。

这封信里什么都没提,冬隅只说想见鹿言一面。

鹿言答应了。

十二楼地处涧州,骑快马赶往洛都也要足足一日夜的功夫,鹿言出来一趟需要禀明楼主,还要给自己编个像样的理由,如此一来又要耽搁两日。

冬隅见到鹿言的那一天,已经是三日后的傍晚了。

冬隅一下了职就与程总管打了个招呼,而后急匆匆地出了府,他与鹿言不宜光明正大地见面,故而将见面的地方定在了城郊的一座佛寺。

冬隅到得早,趁着寺中香客未散,还在佛前像模像样地拜了拜。

他们生来手沾血腥,一生都要与杀戮为伍,所以从来不信鬼神之说。但这一刻,年龄尚小的冬隅跪在佛前,心中祈求自己死后可以不入地狱。

若有来世,自己只想当一个真正的小侍卫。

鹿言赶到的时候便看到了跪在佛前的那个背影,他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有些锐刺一样的疼。

自小一起长大,冬隅就像是他的亲弟弟一般,他怎么会不知道冬隅想要干什么。

但有些事情,从来都不是他们能做主的。

鹿言比冬隅年长,见过更多的世态炎凉,所以更加明白这个道理。

“冬隅。”他还是走过去,将语气沉沉坠地,问,“那包毒药,你还没舍得用是吗?”

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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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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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侍卫他又在哄王爷了
连载中枕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