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逃避

什么?

冬隅屈膝坐在木质脚踏上,边缘处硌得他的小腿有些疼,他不安分地动了动,两只手并到一起,指尖再度抓上床褥边缘。

他嘴唇微微开合,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只是用口型问了一句:什么?

什么叫做王爷很喜欢我?

他直视着檀长信的眼睛,在那双锋芒尽露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是一张呆愣的小脸,很傻,很讨喜。

冬隅从小就被很多人喜欢。

记忆里已经记不清样子的爹娘,从小一起长大的鹿言,把他当亲孙子的程总管,甚至包括吝啬地分给他一小只鸡腿的刘一壶……

他们都喜欢自己。

因为自己乖巧、纯真、人畜无害,因为自己乐观、嘴甜,长相讨喜。

可是他再怎么少不更事,再怎么单纯到看不透这洛都城中的人心变化,都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檀长信这份“喜欢”与旁人的不同。

床褥边缘已经被他手心的汗浸透,褶皱得像人心里生出的乱麻,冬隅就那样迎接了檀长信的对视,惊诧到连眼睛都忘了眨,他很苦恼,因为他想不清楚——王爷怎么会喜欢自己?

“这……这不行。”

冬隅的眼睛又红了。

他指尖颤抖,单薄的肩膀已经有了抽泣的前因,跪坐在床前的样子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檀长信甚至能够想象到他低垂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眼眶泛红,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鼻尖也是红的,只要一张嘴说话就好像能听到他的哭腔。

于是檀长信伸出手,忍着伤处的疼痛探出上半身,轻轻将冬隅环靠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哭什么,小可怜。”

指尖的颤抖停了,肩胛骨的瑟缩停了,眼睛里的泪珠最终没有滚落下来。

冬隅在檀长信的安抚下轻轻仰头,过于充沛的泪水顺着鼻腔倒流到喉管,他生平第一次尝到了眼泪的苦咸味道。

人在最捉摸不定的时候脑子里想到的事情往往也是最复杂的,冬隅在遇到第一个困惑之后很快就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他是杀手啊。

就在上个月他背着自己的小包袱来到洛都的时候,还信誓旦旦地与卖卤蛋的老丈说自己和靖王“有仇”。

冬隅忽然躲开了檀长信的目光,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时候他在心里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王爷,我是要杀你的人啊。

檀长信颇有耐心地等了很久,直到那个哭得不能自已的小家伙一点一点平复下来,直到他重新对自己露出那些漂亮的小虎牙。

“王爷~”冬隅软软地叫人,虽然眸眼俱红,却还是冲檀长信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那颗小虎牙雀跃地冒出头来,轻轻摩挲他的下唇,“王爷,我知道啊,程总管也说很喜欢我,现在就连刘大厨都很喜欢我了,就是衔影冷冰冰的好像没那么喜欢我,不过我有信心……”

他跃跃欲试又壮志勃勃地:“争取让整个靖王府的人都喜欢我。”

“……”

檀长信想要轻轻抚摸他脊背的手掌就那样悬在了半空,一时收回来也不是抚下去也不是,最终还是冬隅在他怀里不安地动了动,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在说什么,而是妥帖道:“王爷好像还是有些发热,太医说吃了就就可以安心睡下了,您好好休息,午膳好了我叫您。”

檀长信没有说话,只是审视地看着他。

冬隅下意识地就将视线避开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冬隅甚至想要脱口而出,声泪俱下地将一切实情都告诉檀长信。

我是十二楼豢养的杀手,此次的任务是取你的性命,偷吃你的葱烧兔是为了在你的饭菜里下毒,偷看你洗澡是想要让你血溅当场,王爷你怎么罚我都行,你甚至可以把我吊到靖王府最高的那座角楼上枭首示众……

只要你还愿意喜欢我。

檀长信眼眸一眯,心道冬隅果然都听懂了,也很清楚自己的意思,但不敢面对,想逃,所以才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在自己面前装傻。

但冬隅既然费尽心思地装了这个傻,他就不能再逼着孩子给自己一个答案,那会把小兔子给吓坏的。

檀长信笑了一下,重新伏到床榻上,身上的伤又开始剧烈地疼,但他就像感受不到似的,只一双桃花眼里怀藏着些许不安的情绪。

那个时候的檀长信还以为是以为冬隅年纪小,以为冬隅在害羞,他想到最后,是怪自己心急。

冬隅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劝王爷赶紧睡吧,王爷闭上眼睛睡一觉就不疼了,王爷睡醒了就可以吃到刘大厨精心研制的午膳了……

他的话突然多了起来,一句接着一句,像是生怕檀长信会插嘴说一句什么似的,拼了命地哄这位重伤在榻的王爷。

檀长信什么都依他,很快就在孩子讲起来猪八戒背媳妇的故事时沉沉入睡。

可檀长信不知道的是,那个小侍卫直起身来,一路拽着床褥撑到床上,汗渍在床褥上留下一串手印。

他整个人停在离自己咫尺之遥的位置,一双大眼睛眨呀眨,像是在隔着这世上遥不可及的一切事务,满心欢喜地凝视他的王爷。

久到不可言说。

——

檀长信可以明显察觉出冬隅在躲着他。

他的伤一连养了六七日,再见到冬隅的次数几乎屈指可数,可怜的小冬隅也不太聪明,编出来的瞎话一看就是借口,要么就是自己吃多了肚子不舒服,要么就是衔影手下缺人手自己要去帮忙轮值。

就连程总管都一脸扼腕地问檀长信:“王爷,您是不是怎么得罪这孩子了?”

檀长信也不知道冬隅到底为什么要这样躲着自己,只当时那天的话吓到了他,他不好意思、害羞。

后来抵不过想念,檀长信索性让程总管去找冬隅,说没了他王爷便吃不下药,眼看就要撒手人寰了。

这一招自然是管用的,檀长信当天下午就如愿看到了守在自己床头眼巴巴地替自己吹药的小侍卫。

养伤多日,檀长信的体魄又一向强健,其实已经能够勉强下地了,但以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在冬隅面前装了一把柔弱,不想戏演得太过被冬隅看了出来,最终收获鼓着腮帮子生闷气的小侍卫一只。

如此又别别扭扭地过了十来日,檀长信总算能像正常人一样到院子里散散步,自然,是让冬隅陪着的。

像是靖王府里有眼线似的,此事很快就被仁元帝知晓,次日便有旨意下到了靖王府。

太监来传旨的时候,冬隅正不情不愿地喂檀长信喝药,一听来人气得险些摔了碗,檀长信和程总管都吓了一跳,却听那孩子边跳脚边哭诉:“不让出府也就算了,怎么连散个步也不让啊,皇家到底是什么规矩,这次又要打王爷多少板子,王爷的屁股真的还能挨得了板子吗……”

那个愤懑的劲儿呦,连程总管听了都觉得心惊胆战,又生怕外面候着的太监听见个只言片语,会白白葬送了这么可爱的小生命,连忙上去捂冬隅的嘴。

冬隅被捂了嘴,却还在程总管的手心里“呜呜”地骂。

屋里虽只有三个人,却还是被他们闹得人仰马翻,只有檀长信悠悠地看着冬隅替自己着急,心里得意一笑:他果然还是关心本王的。

两人僵持了近半个月的局面就因为这一道圣旨而缓和了下来。

檀长信从软榻上起身,亲自将冬隅从程总管的手下解救出来,还不忘拍拍孩子的后脑勺,宠溺道:“圣上不是要罚我,你若不信,过来一起听旨。”

冬隅看看檀长信又看看程总管,最终还是跟上了檀长信。

花厅里,传旨的小太监已经喝了两盏茶,并抱着手炉感叹靖王府的炭火就是比别人家的金贵两刻钟。

就在他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终于看到靖王带着一个小侍卫姗姗来迟。

小太监连忙收起了脸上的情绪,换了满脸的堆笑出来,冲着檀长信深深行了一礼,开口便客套道:“王爷可算来了,奴才还以为您伤势太重下不了床,原本打算回宫禀明圣上,再派两个太医来呢。”

檀长信冷笑一声,半句都没有接他的话,一撩衣袍就在花厅里跪下了。

冬隅生怕他的伤没好全,在后面手误无措地扶了又扶,好半天才跟着垂头跪下。

檀长信语气冰冷,于外人面前又恢复了往日的冷硬做派,“臣来听旨。”

那太监热脸贴了冷屁股,一时有些下不来台,但他知道仁元帝的圣意,打死都不敢对檀长信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恭敬之心,只能再度挤了个笑容出来,说:“王爷折煞奴才了,圣上这次传的是口谕。”

他说着就想要将檀长信扶起来,檀长信却微微避开了他的手,又道:“臣躬听。”

太监没了法子,只能一五一十地将仁元帝的原话复述给檀长信听。

帝王下旨,即便是口谕也常有押韵合辙,一番体恤的言语听得冬隅直皱眉头,心说圣上这不也就是只会嘴上关怀人么……

念头刚落,冬隅猛地抬起头来,吃惊地看向那个传旨的太监。

他听到太监对檀长信一脸恭维地说:“恭喜王爷,圣上不仅解了您的禁足,还准许您今年照旧去鹰扬宴呢!”

请收下这张邀请函——

亲爱的读者宝贝:

您好!

礼部将于下一章在洛都城郊举办第十九届鹰扬宴,宴会主要内容包括“惊!众目睽睽之下端王竟被气黑脸!”“哦莫!别人都在猎鹰靖王却在喂他们家的小侍卫吃葡萄!”等多项精彩项目,我部诚挚邀请您拨冗前来,期待您的光临!

大宣礼部(枕枕被抓来代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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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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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枕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