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
“季掌柜!救人,救人!”沈唤急促地喘息着,脸旁浅浅的绒毛上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汗水。
他声音沙哑,喉咙刺疼,每呼吸一下,口腔里充斥着满满的血腥味。
“怎么回事?”看到沈唤背着人,季掌柜连忙放下手中的账簿,绕过柜台。
季掌柜接过少年,将人放到屏风后面的病榻上。
“我是在沟底捡到他的,他皮肤冰凉,迟脉跳动缓慢,寒邪血凝,阳气虚弱,加上又淋了雨,湿寒更加严重了。”沈唤跟在季掌柜身后,说出他摸出来的脉象。
“嗯?你竟还懂这些?”
季掌柜诧异地瞄了一眼沈唤。虽然沈唤此刻很是狼狈,但细细看去,他面容姣好,身姿出尘,漆黑的眼眸里绽放着自信的光芒。
若不是穿着破洞补丁的麻布衣裳,季掌柜倒要以为沈唤是京城里哪位大人府邸的家眷呢。
季掌柜捋起少年的衣袖,覆上手摸了摸脉象,确实与沈唤说的大同小异。
“这孩子内伤的有些严重,不过在我手里算不上什么大事。他倒是先天上有些不足,应该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而且他气血虚,需要在家中长时间静养。”季掌柜转身回到柜台,抽出药方纸,洋洋洒洒写了不少。
听到没什么大问题,沈唤算是松了一口气。幸好,一条生命没有在他手里逝去。
“诺,施针加药钱,合计六百文钱。”季掌柜递出药方子。
沈唤重新狠吸了一口气。
淦,李平那个乌鸦嘴,还真说准了,刚到手的钱真要全部搭进去!
而后赶来的李平正巧听到了季掌柜报价,他咆哮道,“六百文钱?季掌柜的,你这是要抢钱啊!”
六百文钱,在清酒村里够一家老小五口人,两年的生活开支。就连李平一家四口,一年还用不了三百文钱。
季掌柜一张口,便是普通人家两年的辛勤劳作。
沈唤垂眸,瘦弱不堪的少年双目紧闭,像垂死挣扎的幼鸟,看起来可怜至极。
季掌柜掀开布袋,取出粗细不一的银针,对准穴位,快准狠地扎了下去。
现在少年身世未知,倘若沈唤不掏这个钱,便是空有一身医术也治不好他。但是如果掏了这个钱,沈唤接下来将会面临喝西北风的贫困生活。
“沈唤!你究竟在犹豫什么啊,你不会真的要出这个钱吧?”李平不知道沈唤昨日里卖草药赚了多少钱,但六百文钱对他们普通百姓而言,就是一座大山,能压死人的那种。
“先不说那六百文钱你能否掏出,就算你好心出了钱,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醒来不认,你又该怎么办?”李平不想让自家兄弟混入这个泥水。
他恨不得拿个锤子锤开沈唤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在想什么。
李平说得对,他将少年从深山沟里送到回春堂,已经是仁至义尽。
即便现在撂挑子不管了,也不会又任何人跳出来指责他。自己的生活本就是一地鸡毛,哪有闲心去管他人的死活。
沈唤静静站在原地,抿着唇,“不能再便宜一点吗?”
上次在季掌柜这卖的六百文钱,还是他运气好,挖到了一大颗野山参。如果采的是别的草药,需要好长时间才能凑齐这个钱。
“不能便宜。这药方子,你拿到别的医馆,只会贵,不会便宜。我是看在你给我送了棵野山参的份上,已经按低价算了。”季无休不着急撵人走,收起布袋,坐下来等着沈唤的决定。
沈唤蹲在少年旁边,迟疑不决。
片刻后,沈唤拿起竹篓,向着门外走去。
小镇上依旧下着小雨,雨水顺着沈唤的鼻尖,滴落到地上,溅起微小的水印。
“哎,沈唤,等等我啊。”李平追在沈唤身后,拿着竹篓顶在头上。看出沈唤心情不好,他安慰道,“你也别太自责了,主要是那季掌柜要的太贵了。”
沈唤没走几步,停下了脚步。
李平还在前方走着,边走边说,“没钱不是我们的错,要怪只能怪那少年的命不好了。”
“李平,你带钱了吗?”忽然,沈唤开口问道。
李平回道,“我没带钱,钱都在我娘那里存着呢。”
他扭过头,发现沈唤没跟上来,突然意识到沈唤想借钱救人。
“沈唤,你疯了?”
眨眼间,沈唤的身影已经在雨中消失不见。
呼……呼……
沈唤气喘吁吁,重新跑回了回春堂。
他站到柜台前,眼中划过几道细碎的光芒,面上稍许窘迫,将竹篓中几株蔫巴的金银花和紫花地丁放到柜面上,带有一丝不确定地问道,“我还差五文钱,您看看这些算上,够吗?”
季无休取出秤,简单称了一下,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够的。”
沈唤利索的从粗布衣衫中拿出了一个洗到发白的布钱袋子,倒出所有的钱。
本来沉甸甸的布袋,瞬间变轻了。
他不知道季掌柜会不会好心免费医治少年。
他赌不起人心,只能不愧对于自己学医的良心。
“坐那儿等着吧,药熬好了阿昭会告诉你的。”方才沈唤跑出去的时候,季掌柜已经吩咐学徒去抓药熬药了。
不过他确实没想到,沈唤还能回来。
沈唤从季掌柜这儿借了两身粗布衣裳,一条干净的毛巾和烧水的小锅。
季掌柜拨动着算盘,笑道,“下次你拿药材来,给你少算两文钱,算是抵了这些物件。”
沈唤谢过季掌柜,将少年抱到后院的小屋。
锅里的水渐渐变得温热起来,沈唤将水倒进盆中,端进了屋内。
毛巾浸入水中,再次拿出来时,散发着少许烟气。
脏兮兮的绸缎衣衫落在地上,热乎的毛巾擦拭着每一处沾满污泥的地方。沈唤擦得很仔细,像是在揾一件精致的玉器,确保没有一丝污垢藏在上方。
拨开额头的碎发,少年的脸蛋白皙,眉目如画,高挺的鼻梁下唇色稍许淡白。
唉……
沈唤发愁,这一看就是个病秧子啊。他突然有点怀疑,自己救人的举动是否正确。
两人清洗干净后,很快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沈唤蹲在少年前,轻声说道,“你现在欠我六百文钱,病好了后要记得还我啊。”
叩叩叩——
“您的药熬好了。”学徒阿昭敲了敲门。
沈唤接过滚烫的汤药,一勺一勺吹温凉。
少年被扶起,倚靠在墙壁上,汤药一点点喂进口中。
沈唤面露惊讶,以为少年会将苦涩的汤药吐出,没想到,一碗喂完,这种情况都没有发生。
天色渐晚,沈唤摸了摸少年的额头,还是有一点发热。
自身免疫好的话,喝了汤药,一个晚上基本上就能退烧。要是免疫力不好的话,可能需要汤药加量。
夜里需要有人时刻守着,沈唤算了算时间,看来是回不了家了。
沈唤抽了个空,把两人的脏衣物清洗了一下,挂在竹衣架上。随后拿着从季掌柜那儿借来的医书,在烛火下翻阅了起来。
大约一个时辰后,沈唤摸了摸少年的头。
很好,已经微微出汗,也没有那么滚烫了。沈唤回到原位,继续翻看医术。
时间一点点过去,跑了一天的沈唤抵挡不住困意,趴在桌上睡着了。
夜晚渐渐逝去,阳光从窗户外照了进来。
少年手指微微动弹,慢慢睁开了眼睛,眼中满是茫然。
院里阿昭扫地的声音传来,沈唤意识渐渐回笼。他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站起身就要去查看少年的状况。
两人的视线相触,少年黑玉般的眼眸干净纯澈,清秀儒雅的面庞上露出浅笑,稍微宽大的衣衫显得他十分单薄。
醒了?
沈唤走上前,贴近看了看。
确实醒了!
沈唤喜上眉梢,这下六百文钱可有着落了!
“你是谁?这是在哪儿?”少年不安地捏紧被褥。
“你掉到沟底了,我救你上来的,这是回春堂医馆。”沈唤一一回复道。
“你说的事儿为何我都不记得了?”少年碰了一下后脑勺。
嘶……有点疼。
“你不记得了?”沈唤傻眼,“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吗?家住哪里?”
“我,我叫陈萧鹤,家在,在……”陈萧鹤嘟囔半天,没想起自己的家在哪里。
他眼中缓缓积满了泪水,眼眶微红,肩膀微微颤抖着,时不时抽泣几声。
“我忘了我家在哪儿了,我回不了家了。”
沈唤欲哭无泪。
好嘛,六百文钱飞了,还来了个拖油瓶。
沈唤站起身,坐到床边,轻抚陈萧鹤的发顶,耐心安慰道,“别哭了,你还记得名字,总能找到的。”
他取下晾干的衣服,指了指,“你看,我捡到你时你穿的正是这身丝绸衣裳,应该能做个物证。”
沈唤没有说的是,天下这么大,当官的官员、赚钱的富商,买的丝绸衣衫多了去了,仅凭一件衣服,确实不容易找到他的亲人。
陈萧鹤紧紧抱住衣服,像是抱住了唯一一颗救命稻草。
“沈唤?你在哪儿啊?”回春堂前厅隐隐传来人声,沈唤打开门,朝外看去。
李平跑到沈唤面前,从衣袖掏出两块面饼,和一个钱袋子。
“你不是说要救人吗?给你,兄弟钱不多,凑了十文钱,你先用着吧。”
沈唤:六百文,换了个拖油瓶。
陈萧鹤:大胆,区区六百文而已!怎能与本世子相提并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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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那可是六百文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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