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诱他回京

副将扬鞭暴喝,整个队伍又恢复了平静。

“你,往后退。”

文卓又命令道。

他在和宁殊说话。

宁殊偏了下头,一动不动。

她身旁的灵香忙开口,“将军,我家娘子看不见,你莫要为难她。”

文卓凝着女子,想到却全是这几日里有关她的谣言。

说她手段非常,生得绝色,却惯会扮作柔弱讨好男子。

指不准,这“日眼”,是她装的。

宁殊如何没猜到这些,若非此,她不会用此狠招。

眼前的身躯在移动,飞速转至她身后。

“转过身来。”文卓再次命令她,这次倒是特地加上了称谓,“宁小娘子。”

宁殊睁着眼,胡乱地转起来,最后,故意地往身旁大夫那撞去。

有人一把拉住她。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脖颈传来一阵寒意,仿佛有什么削发而过。

“娘子!”灵香猛地要扑上去,却被冬仁拽住。

“什么!?——”宁殊偏过头,假装看不见,用鼻子去闻。

一众随从,文卓,灵香和冬仁都在看着她。

连灵香都不知真假,以为她家小娘子当真瞧不见了,心急如焚。

文卓在等。

等此女故意倒在他身上。

她已经通过他两道测试。一是第一句话,二是他的剑。

如果能通过第三道,他便相信她。

否则,他就要将她关进囚车了。

宁殊眼瞎了,心思却没瞎。

这将军,疑心重。

四十左右,剑法上乘,疑心重。

这样的男子,绝不会欣赏老谋深算之人。

女子闭目平静道,“请问文将军,奴可否能回车上修养了?”

不得回应,她面露英色,“按大夫所言,并非大事,修养即可。还请文将军能宽恕,放奴回车上,您也好重整军队上路。”

文卓仔细观察着宁殊的神色,沉思一阵,方道,“你进本将军的马车。”

应当不是在骗他,他想。

毕竟是一双眼,并非小事,怎可能冒如此大的风险?

实在是京城谣言太过可怖,将她描述得如个吸男子精气的妖怪,竟让他毫无顾忌地冲弱女子亮出了剑。

此女要真出了差错,他难交差。

宁殊继续硬生生地拒绝。

这佯装坚强之态,倒催动了文卓的坚持。

女子摸着男子的喜好,直到上其马车之时,还在拼命以不合礼数拒绝。

是灵香和那位大夫使劲推才将她推上去的。

其余伎子离得很远,却都在囚车中注视着她。

“脏伎!”

“凭什么我们也跟着受罪!”

“京城第一脏伎!”

宁殊瞎着眼,仿佛也能感受到这些憎恨她的余光。

她们本在京城官员的庇佑下,锦衣玉食。

这些女子,恐怕都以为是一个叫宁殊的女人害了她们吧。

她浑浑噩噩地进了马车。

眼前白蒙蒙一片,她却一直在看见血淋淋的尸体。

女子臭哄哄地缩成一团,只能强迫自己随着颠簸,昏昏睡去。

不是她宁殊,也会是柳殊,杨殊……

*

春日的这场冻雪下了足足有七天七夜,待到停雪之时,这趟队列已经远出西京。

大约半月之后,女子便能看得清了。

但她依旧每天装瞎。

她有时会莫名流泪,惨白的面庞,空洞的双眼,似乎不知身在何处。

赵宴平喂的迷药过量,让她身子虚了不少。

有时,她会忽然看见男子扛着冷风,驾着马给她送药来。

醒来看见的,却是端着针灸盒子的文卓。

大夫信誓旦旦地同文卓保证,“待老夫施加以针灸之术,三个月内,必能恢复。”

原来这军医根本不知如何治“日眼”,却害怕被责难,将她的病情夸大。

“文多疑但蠢,军中老大夫,怕死医术差。”

老大夫算是这一路上,唯一她什么也没做便帮她的男人。

意外,发生在她忘了自己的“眼疾”那回。

她梦魇醒来,摸黑去如厕。

那时大军正扎营在偏远之地,没料到文卓竟然站在外头。

宁殊被吓得在男子的注视下左跌右倒,夜里泥湿,没稳住踉跄撞在了他身上。

这是一个美丽的意外,虽然臭臭的。

文卓感受到了她的滋味。

娉娉袅袅,他认定她乃故意为之。

虽是野厕,但也是冷月树下,小娘子万分羞涩之态,他认为是自己宽厚的臂膀使然。

宁殊的娉娉袅袅,不是凹的,是她这阵子真的吃得很多。

她心情差,总是想将肚子塞的饱饱。

过往在飞鹤院,她尚能偶尔使剑,偶尔练舞,现下日日在马车之上,她拼了命地吃,丰腴不少。

仿佛,只有吃能使她感知活着。

她心里隐隐地回避着“引诱”文卓之事。

重复,重复,重复。

睡前能想通她这条命,睡醒便两眼空空地拧着眉仇恨。

她不知文卓从前狭玩军妓,好的就是丰乳肥臀这口。

她虽称不上,却别又一番柔情风韵。

不再像初见时瘦弱,盈盈一握之感,是饱满的,仿佛男人掐着她的腰,能掐出水来。

就这如厕之抱,让文卓对她生出了私心。

曾经的京城第一艺伎。

勾引他来了。

文卓嗤笑京城那些说她多厉害多厉害的谣言。

女子落魄潦倒,哪还是什么吸人精气的名伎。

几百个官员都狎玩过,不差他一个。

扶她回寝之后,想着她腰身的柔软,男子用手给自己快活了一把。

从此,他看她的眼光也不再清白。

宁殊犯起愁。

这回可真不怪她吧。

京城男子令她狼狈至此,连利用她都提不起劲。

自倚黛楼来,哪个男的不是换着花样在诓她?装穷的齐乳猪,装深情的赵狼……

甚至连那传闻中的高岭道长,都是条长得像她仇人的毒蛇!

利用男人,他们给你泼一身脏水。

面对文卓的示好,宁殊左右为难。

他总是对她亮着一双眼,似乎在想为什么她还不来勾引他的样子。

偶尔天朗气清,她会去摸他两把。

其余时候,她一心一意愁眉苦脸,仿佛全天下都欠她钱。

灵香照料她的起居,也被她弄得发懵。

她主子曾交代她,若发觉宁小娘子有异动,得第一时间告知冬仁。

但她仔细观察,这宁小娘子,大约没有异动。

这或许是她勾引男子独有的手段。

*

行军之路艰辛,三月一晃而至。

吴州城的春,本应香得像能酿出蜜来。

去年海寇扰浙江,吴州刺史借机叛乱,讨伐太后夺政。

漕船作战舰,钱炉融箭镞,战火将仓粟吹成鬼食。

旧日繁华居里,商埠残垣嘎吱作响。

禅智寺钟声喑哑,一声声,敲得囚车上的人儿们几乎都要瞎了过去。

灵香守在失明的女子跟前,低叹幸好她什么瞧不见。

宁殊表面不动声色,实则早已骨颤肉惊。

一无所有的人太多了,她不过是其中,还能吃,能睡,有得住的一个。

吴州的佛钟,敲醒了她,把她敲回了俗世。

她只听闻吴州发生叛乱,听说很快便被平定,

却不知已乱成饿殍遍野,处处断壁残垣。

想来,是为防国乱,全全瞒着。

瘦西湖畔停靠的已不再是画舫,而是赈济之船。

马车稍停,下车的红衣少女引人注目。

女子发髻高束,白稠系目,少了闺阁柔媚,添了几分与此处割裂的生机。

宁殊只讨来身男装,一身利落的窄袖子劲装,腰配玄色革带,勒出丰满身姿。

她要装作看不见。

当她真正看见了吴州的惨状,才知装瞎如此之难。

自文卓在吴州安营扎寨,她便开始装。

怕男子生疑,她以极慢的进度,在军中与他虚与委蛇。

她怎会想到,曾经瘦西湖的贵伎,因这战火,竟不少都充成了营妓!?

那些曾经的姐妹——

因“眼盲”,有熟识的画舫伎子认出了她,她才终于能恐惧地问文卓。

男子不欲她生出事端,同她淡漠解释道:“没逃走的,大多请作营妓。军中能管食宿,总比半路饿死好。”

不忘堵住她的嘴,“这是李将军的命令,你如今的身份,眼睛看不见是好,能当个哑巴更好。否则京中这些罪伎,你恐怕也得向李将军去请命了。”

好,好,好。

好一个自请为营妓。

她明明见着,这些姐妹都是被官兵用锁链擒来的。

但她只能迎合:“文将军教训得是,宁儿,谨遵。”

此男胆小如鼠,该叫文老鼠!

她恨,却一句都不曾替那些女子求。

这种无用之求,不如隐忍。

将这隐忍让文卓瞧见,只为,让他动容一次,给她逃走之机。

灵香不知主子能视,更不知女子在吴州还有依靠,见她凝重地望着驻军的荒芜湖畔,机械地重复道:“娘子,别想京城,也别想这画舫了,往后,您就安心跟着文将军吧。”

宁殊转头,恨铁不成钢般摇头。

京城的男人,一个也不可信,她以为这世上没人比她更懂。

她认定,文卓这胆子根本不可能带她这个“脏伎”回京。

宁殊自顾自往前,冲两位正在岸边捏着宁大娘子画像寻人的丫鬟道:“出什么事了?”

丫鬟们来自吴州刺史府,正焦心地说着家中小娘子与京城相爷联姻和战之事。

其中一个回过头来,失声唤道,“夫,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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