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扬鞭暴喝,整个队伍又恢复了平静。
“你,往后退。”
文卓又命令道。
他在和宁殊说话。
宁殊偏了下头,一动不动。
她身旁的灵香忙开口,“将军,我家娘子看不见,你莫要为难她。”
文卓凝着女子,想到却全是这几日里有关她的谣言。
说她手段非常,生得绝色,却惯会扮作柔弱讨好男子。
指不准,这“日眼”,是她装的。
宁殊如何没猜到这些,若非此,她不会用此狠招。
眼前的身躯在移动,飞速转至她身后。
“转过身来。”文卓再次命令她,这次倒是特地加上了称谓,“宁小娘子。”
宁殊睁着眼,胡乱地转起来,最后,故意地往身旁大夫那撞去。
有人一把拉住她。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脖颈传来一阵寒意,仿佛有什么削发而过。
“娘子!”灵香猛地要扑上去,却被冬仁拽住。
“什么!?——”宁殊偏过头,假装看不见,用鼻子去闻。
一众随从,文卓,灵香和冬仁都在看着她。
连灵香都不知真假,以为她家小娘子当真瞧不见了,心急如焚。
文卓在等。
等此女故意倒在他身上。
她已经通过他两道测试。一是第一句话,二是他的剑。
如果能通过第三道,他便相信她。
否则,他就要将她关进囚车了。
宁殊眼瞎了,心思却没瞎。
这将军,疑心重。
四十左右,剑法上乘,疑心重。
这样的男子,绝不会欣赏老谋深算之人。
女子闭目平静道,“请问文将军,奴可否能回车上修养了?”
不得回应,她面露英色,“按大夫所言,并非大事,修养即可。还请文将军能宽恕,放奴回车上,您也好重整军队上路。”
文卓仔细观察着宁殊的神色,沉思一阵,方道,“你进本将军的马车。”
应当不是在骗他,他想。
毕竟是一双眼,并非小事,怎可能冒如此大的风险?
实在是京城谣言太过可怖,将她描述得如个吸男子精气的妖怪,竟让他毫无顾忌地冲弱女子亮出了剑。
此女要真出了差错,他难交差。
宁殊继续硬生生地拒绝。
这佯装坚强之态,倒催动了文卓的坚持。
女子摸着男子的喜好,直到上其马车之时,还在拼命以不合礼数拒绝。
是灵香和那位大夫使劲推才将她推上去的。
其余伎子离得很远,却都在囚车中注视着她。
“脏伎!”
“凭什么我们也跟着受罪!”
“京城第一脏伎!”
宁殊瞎着眼,仿佛也能感受到这些憎恨她的余光。
她们本在京城官员的庇佑下,锦衣玉食。
这些女子,恐怕都以为是一个叫宁殊的女人害了她们吧。
她浑浑噩噩地进了马车。
眼前白蒙蒙一片,她却一直在看见血淋淋的尸体。
女子臭哄哄地缩成一团,只能强迫自己随着颠簸,昏昏睡去。
不是她宁殊,也会是柳殊,杨殊……
*
春日的这场冻雪下了足足有七天七夜,待到停雪之时,这趟队列已经远出西京。
大约半月之后,女子便能看得清了。
但她依旧每天装瞎。
她有时会莫名流泪,惨白的面庞,空洞的双眼,似乎不知身在何处。
赵宴平喂的迷药过量,让她身子虚了不少。
有时,她会忽然看见男子扛着冷风,驾着马给她送药来。
醒来看见的,却是端着针灸盒子的文卓。
大夫信誓旦旦地同文卓保证,“待老夫施加以针灸之术,三个月内,必能恢复。”
原来这军医根本不知如何治“日眼”,却害怕被责难,将她的病情夸大。
“文多疑但蠢,军中老大夫,怕死医术差。”
老大夫算是这一路上,唯一她什么也没做便帮她的男人。
意外,发生在她忘了自己的“眼疾”那回。
她梦魇醒来,摸黑去如厕。
那时大军正扎营在偏远之地,没料到文卓竟然站在外头。
宁殊被吓得在男子的注视下左跌右倒,夜里泥湿,没稳住踉跄撞在了他身上。
这是一个美丽的意外,虽然臭臭的。
文卓感受到了她的滋味。
娉娉袅袅,他认定她乃故意为之。
虽是野厕,但也是冷月树下,小娘子万分羞涩之态,他认为是自己宽厚的臂膀使然。
宁殊的娉娉袅袅,不是凹的,是她这阵子真的吃得很多。
她心情差,总是想将肚子塞的饱饱。
过往在飞鹤院,她尚能偶尔使剑,偶尔练舞,现下日日在马车之上,她拼了命地吃,丰腴不少。
仿佛,只有吃能使她感知活着。
她心里隐隐地回避着“引诱”文卓之事。
重复,重复,重复。
睡前能想通她这条命,睡醒便两眼空空地拧着眉仇恨。
她不知文卓从前狭玩军妓,好的就是丰乳肥臀这口。
她虽称不上,却别又一番柔情风韵。
不再像初见时瘦弱,盈盈一握之感,是饱满的,仿佛男人掐着她的腰,能掐出水来。
就这如厕之抱,让文卓对她生出了私心。
曾经的京城第一艺伎。
勾引他来了。
文卓嗤笑京城那些说她多厉害多厉害的谣言。
女子落魄潦倒,哪还是什么吸人精气的名伎。
几百个官员都狎玩过,不差他一个。
扶她回寝之后,想着她腰身的柔软,男子用手给自己快活了一把。
从此,他看她的眼光也不再清白。
宁殊犯起愁。
这回可真不怪她吧。
京城男子令她狼狈至此,连利用她都提不起劲。
自倚黛楼来,哪个男的不是换着花样在诓她?装穷的齐乳猪,装深情的赵狼……
甚至连那传闻中的高岭道长,都是条长得像她仇人的毒蛇!
利用男人,他们给你泼一身脏水。
面对文卓的示好,宁殊左右为难。
他总是对她亮着一双眼,似乎在想为什么她还不来勾引他的样子。
偶尔天朗气清,她会去摸他两把。
其余时候,她一心一意愁眉苦脸,仿佛全天下都欠她钱。
灵香照料她的起居,也被她弄得发懵。
她主子曾交代她,若发觉宁小娘子有异动,得第一时间告知冬仁。
但她仔细观察,这宁小娘子,大约没有异动。
这或许是她勾引男子独有的手段。
*
行军之路艰辛,三月一晃而至。
吴州城的春,本应香得像能酿出蜜来。
去年海寇扰浙江,吴州刺史借机叛乱,讨伐太后夺政。
漕船作战舰,钱炉融箭镞,战火将仓粟吹成鬼食。
旧日繁华居里,商埠残垣嘎吱作响。
禅智寺钟声喑哑,一声声,敲得囚车上的人儿们几乎都要瞎了过去。
灵香守在失明的女子跟前,低叹幸好她什么瞧不见。
宁殊表面不动声色,实则早已骨颤肉惊。
一无所有的人太多了,她不过是其中,还能吃,能睡,有得住的一个。
吴州的佛钟,敲醒了她,把她敲回了俗世。
她只听闻吴州发生叛乱,听说很快便被平定,
却不知已乱成饿殍遍野,处处断壁残垣。
想来,是为防国乱,全全瞒着。
瘦西湖畔停靠的已不再是画舫,而是赈济之船。
马车稍停,下车的红衣少女引人注目。
女子发髻高束,白稠系目,少了闺阁柔媚,添了几分与此处割裂的生机。
宁殊只讨来身男装,一身利落的窄袖子劲装,腰配玄色革带,勒出丰满身姿。
她要装作看不见。
当她真正看见了吴州的惨状,才知装瞎如此之难。
自文卓在吴州安营扎寨,她便开始装。
怕男子生疑,她以极慢的进度,在军中与他虚与委蛇。
她怎会想到,曾经瘦西湖的贵伎,因这战火,竟不少都充成了营妓!?
那些曾经的姐妹——
因“眼盲”,有熟识的画舫伎子认出了她,她才终于能恐惧地问文卓。
男子不欲她生出事端,同她淡漠解释道:“没逃走的,大多请作营妓。军中能管食宿,总比半路饿死好。”
不忘堵住她的嘴,“这是李将军的命令,你如今的身份,眼睛看不见是好,能当个哑巴更好。否则京中这些罪伎,你恐怕也得向李将军去请命了。”
好,好,好。
好一个自请为营妓。
她明明见着,这些姐妹都是被官兵用锁链擒来的。
但她只能迎合:“文将军教训得是,宁儿,谨遵。”
此男胆小如鼠,该叫文老鼠!
她恨,却一句都不曾替那些女子求。
这种无用之求,不如隐忍。
将这隐忍让文卓瞧见,只为,让他动容一次,给她逃走之机。
灵香不知主子能视,更不知女子在吴州还有依靠,见她凝重地望着驻军的荒芜湖畔,机械地重复道:“娘子,别想京城,也别想这画舫了,往后,您就安心跟着文将军吧。”
宁殊转头,恨铁不成钢般摇头。
京城的男人,一个也不可信,她以为这世上没人比她更懂。
她认定,文卓这胆子根本不可能带她这个“脏伎”回京。
宁殊自顾自往前,冲两位正在岸边捏着宁大娘子画像寻人的丫鬟道:“出什么事了?”
丫鬟们来自吴州刺史府,正焦心地说着家中小娘子与京城相爷联姻和战之事。
其中一个回过头来,失声唤道,“夫,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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