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喃抱着玻璃罐站在原地,而韩芥川侧身倚着置物架,垂眸看着她。
两人的距离很近,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江喃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不敢接触太多他的气息。
空气都在此刻变得十分安静。
“拿着。”
终于,韩芥川把手里的水杯递给她,又示意她把玻璃罐换过来。
“哦……”江喃自然而然把玻璃罐交过去。
她垫着脚才能勉强够到的位置,韩芥川却只需要抬一抬手。
两人回到沙发处,没有并排,而是分开坐在了不同方向沙发上。
水温正好,江喃猛灌了好几口,平复自己加速的心跳。
刚进屋的时候,她还想着自己送完猫马上离开,结果在他家里待了一会儿,反而有点不想走了。
出了他家的门,她就要继续应付父母的种种责难了。
并非刻意逃避,只是再积极勇敢的战士也有疲于应战的时候。
而在韩芥川面前,她却总能放松下来,暂时缓一口气,充满电量迎接后续挑战。
就稍微坐一小会儿。
她默默地对自己说。
极其细微的情绪波动,没能躲过韩芥川的注意。
“江喃。”
“如果你遇到了什么不方便告诉别人的事,可以跟我说。”
他的一只手臂搭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呈现出倾听的姿态。
江喃眨了眨眼。
不想告诉别人的事,可以告诉他。
谁是“别人”?她在工作中遇到的同事、她的爷爷、她的父母?
这是不是意味着,在面对“别人”时,他与她站在同一阵营,是“自己人”?
心尖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了,凉凉的,牵扯着呼吸微微颤动。
她半张开嘴,又怕是自己会错了意。
或许,他也只是站在长辈的立场上随口一提。
她定了定神,回答道:“不……没有什么。”
韩芥川没有说话,只是挑了挑眉。
似乎在说:别掩饰,我看得出。
江喃:……
她斟酌着用词,语速很慢:“公司的上级问我,愿不愿意做《迷雾追踪》的跟组编剧,不仅能签订编剧合同,还可以在项目里署名。”
担心韩芥川不清楚行业里的名词,她特意补充道:“跟组编剧的工作是在拍摄过程中,根据剧组的需要临时修改剧本,保证拍摄顺利进行。”
韩芥川略一点头:“听起来是不错的机会。”
“我也这么想。”江喃叹了口气。
“但是,由于跟组编剧要守在片场,项目一旦开机,很长一段时间就不能回家了。我父母那边……”
“他们不同意。”韩芥川顺着她没说完的话接下去,用的并非问句,而是肯定的语气。
江喃点了点头。
“其实……如果我果断一点,收拾行李偷偷溜走也不是不行。”
“但我还是希望不要走到那一步——他们到底是我爸妈,我不想伤害到他们。”
韩芥川随手取过茶几上的一本杂志,撕下其中一页,又将其调整为规整的正方形。
反复折叠几次,一只千纸鹤跃然掌中。
他探身越过茶几,把千纸鹤放到江喃面前。
“江喃,接下来的话,或许不适合我站在小叔的立场说。”他不疾不徐,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除了江家晚辈,你还可以有其他身份。”
“比如,具有潜力的编剧新秀,又或者一个坚韧独立、勇敢追梦的年轻人。”
她的视线落在那只千纸鹤上,纸鹤的脖颈高高扬起,翅膀弯出一个弧度,仿佛下一秒就要腾空而起,直冲天际。
“江喃。”
“你既叫我一声小叔,就没有让你为难的道理。”
“做你想做的,其余的事,我帮你解决。”
他的语调平缓,一字一句落在江喃耳中,像是雪花一样轻飘飘的。叠加在一起,却又轻而易举地引发一场雪崩。
“好。”
周遭混沌不清,唯有她的声音如此清晰,又如此坚定。
离开之前,江喃收到了闺蜜陈娅的消息,约她下午一起逛街,顺便再吃个晚饭。
从韩芥川家里到两人约定见面的地方需要换乘两次地铁,韩芥川问清位置,说要送她一程。
“太麻烦小叔了,我自己过去就可以。”江喃连忙说。
“走吧。”
韩芥川拿起车钥匙,食指勾起钥匙扣的金属环,“我正好去办点事。”
他这样说,江喃便没有了再拒绝的理由。
她走到猫窝旁边,和乐乐说了声再见:“有机会再来看你。”
乐乐熟睡正酣,没有睁眼,只是打着呼噜翻了个身。
两人出了房间,等电梯的功夫,同一楼层的另一间屋门忽然打开了。
江喃下意识地看过去。
是一个穿着居家服的男人,正把垃圾放在门口。
注意到楼道有人,男人抬起头来,看见江喃的瞬间,他的眼底闪过一抹意外。
江喃觉得对方有点眼熟,回忆片刻,想起自己曾在酒吧和陆哲鸣对峙时见过他。
他好像是那个酒吧的老板……是叫什么来着?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和对方打招呼,男人抢先一步开口,话却是冲着韩芥川说的。
“韩芥川!这不是你在酒吧帮的那个姑娘吗!好啊你,这才几天,都把人带到家里来了!我就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江喃一听就知道对方误会了,赶忙解释:“不是的,我和韩芥川是叔……”
话音未落,被韩芥川打断:“你在想什么?”
“这是江喃,江成邦的孙女。”
他的语气严肃,隐隐有种警告的意味。
男人惊讶地睁大了眼。
韩芥川没有管他,又转向江喃,语气平缓些许:“这位是罗越泽,‘黑河’酒吧老板,我大学同学。”
罗越泽指了指韩芥川,又指了指江喃,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记得你说过,是江老爷子把你收留在江家的……从辈分算起来,你们是叔侄?”
韩芥川没有表态,江喃则点了点头。似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她甚至干脆地叫了一声:“叔叔好。”
“叔叔?!我今年才三十岁,你得二十出头了吧?相差不到一轮,你管我叫叔叔?!”一声称呼直接让罗越泽陷入凌乱。
江喃有些为难:“要不……我喊您哥?”
“哎!这听着就顺耳多了。”罗越泽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韩芥川捏了捏眉心,“她叫我小叔,叫你哥哥——你觉得合适吗?”
罗越泽双手叉腰,据理力争道:“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心甘情愿在你面前自降一辈,你还不乐意了?”
眼看两人就要因为称呼的问题纠结起来,电梯门恰在此时“叮”地一声开了。
江喃小心地拉了拉韩芥川的袖口:“小叔,咱们走吧?”
韩芥川这才收回目光,看了眼她捏着自己袖口的手指,不露情绪道:“走。”
电梯门关上,江喃这才松了口气。
韩芥川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迷雾追踪》的项目,导演是韦正祥?”
“啊,对。”江喃点头。
韩芥川“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电梯在下行途中停了几次,他不再说话,而是在手机上操作着什么。
江喃想他大概是在忙,规规矩矩地站在电梯的角落里,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
韩芥川送她到目的地后,便驱车离开了。
陈娅前一阵子在忙工作,和江喃也有半个多月没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等到江喃告别好友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打开防盗门,她意外发现,江淳和沈雯倩居然正坐在沙发上等着自己。
“爸,妈?”她换上拖鞋,试探地喊了声。
沈雯倩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戳了戳坐在一边的江爸爸。
江淳瞥了妻子一眼,不太自在地开口:“我听你妈说,你公司有个不错的项目,但要出差一段时间,是吧?”
“是。”江喃在沙发前站定。
中午给沈雯倩打电话时,听她的语气,分明是没有回旋的余地。这会儿父亲又提起这件事,让她觉得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出差……嗯,也是不错的锻炼机会嘛。年轻人多经历一些,对将来发展也有好处。”江淳断断续续地说。
江喃心下一喜,“这么说,您和妈同意了?”
江淳似乎被问住了,与沈雯倩对视一眼。后者迟疑许久,才勉强点了点头。
“行了,事儿说完了,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沈雯倩挥挥手。
江喃嘴角的弧度迟迟没有落下,她马上掏出手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韩芥川。
【江喃:小叔!我爸妈同意我跟组了!】
她删删改改了好几次,又补上一句:
【江喃:怕您费心,先和您说一声[鞠躬]。】
她刚发完消息,还没收到韩芥川的回复,就见沈雯倩站了起来,作势要换客厅的垃圾袋。
江喃抢着拦住:“您别忙,我来就好。”
“不就是同意了你出差跟项目?劳心劳力的,有那么高兴呢?”沈雯倩直起腰,随口问道。
江喃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打开垃圾桶的盖子。
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她忽然注意到垃圾桶里靠近表面的位置,有两张电影票。
“咦?”她一边把垃圾袋打包好,一边问道:“您们去看电影了?”
由于爷爷和电影的渊源颇深,相关话题早就在江家被说烂了。这么多年,江淳和沈雯倩的耳朵早就听出了茧子。
他们对于电影虽不至于反感,但屡屡提起也会觉得心烦。之所以那么反对江喃的工作,有一部分也是这个原因。
以江喃对父母的了解,他们是不会买票去电影院的。
“哦,下午芥川过来找我和你爸,说要请我们看电影。我和你爸本来不想去,但他票都买好了。一百多块钱的票,不看多浪费呀。”
江喃手上的动作一顿。
虽然韩芥川说了会帮她。
但她完全没有想到他的动作那么快!
沈雯倩顿了顿,又说,“看完以后,芥川还问我觉得这个导演拍得怎么样呢。”
“那您怎么回答的?”江喃追问道,心脏一下以下叩击着胸膛。
“我说,拍得还挺像那么回事。芥川就告诉我,这个导演很有名,是业内实力和名声俱佳的大拿,你那个项目就是和他合作。”
“……所以您同意我去的,是不是?”
“既然你不愿意换工作,又不想借你爷爷的力,就只好自己拓展资源咯。”
沈雯倩耸了耸肩,又催促一句:“你还去不去扔垃圾了?”
“……我这就去。”江喃穿鞋下楼。
扔完垃圾以后,她刚要上楼,兜里的手机忽然振动一声。
是韩芥川的回信。
【韩芥川:好。】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和“已读”没有什么区别。
江喃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其他的回复。
没想到,自己认为很严重的问题,他只用一场电影就轻松解决了。
可是,他为什么不告诉她?
试探的句子在打字框中打下又删除,她最终删掉了所有文字,熄灭屏幕。
算了。
有些事情,说得太清楚,未必就是最好的结果。
就让它成为她与他心照不宣的秘密吧。
江喃深深呼吸一口,压下不自觉挽弯起的唇角,迈步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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