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江喃梦境频生，依旧没能睡好。
和韩芥川相处的点点滴滴连成一串走马灯，在她眼前一一闪过。
他垂眸看书时的样子、他穿着西装行走在公司里的样子、他在她需要之际出手相助的样子……
每个片段最后，韩芥川都会抬起头来，望向她所在的方向，嘴唇翕动。
她屡次屏息凝神，却怎么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直到最后，她梦见了他披着一身晨曦，出现在片场的样子。
这一次，江喃听清了。
那声音起初很轻，好像吹过孔洞的一缕微风，而后渐渐变得响亮，好像海啸过境一般向她扑面袭来。
她捂住耳朵，仍然躲不过那声讨一般的问句。
“江喃，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她猛地睁开眼，呼吸急促，身上蒙着一层薄汗，好像一个刚从水中打捞起的、濒临虚脱的人。
整个被子被汗沾湿，掀开时异常沉重。浑身上下涌着一股不正常的热流，脚落在地板上，却好像踩着棉花。
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滚烫地犹如探了一把火。
……好像有点发烧。
行李箱里应该有一些应急药品，她来到箱子旁，轻手轻脚地翻找起来。
“喃喃姐？”齐思露揉了揉眼，用手支撑身体，从床上坐起来，“你醒的好早。”
江喃暂停手中的动作，“吵到你了吗？实在抱歉。”
齐思露摇了摇头，“六点了，本来也该起床了。”
她盯着江喃看了半晌，忽然惊呼一声，“呀！喃喃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舒服吗？”
“可能有点发烧，没事，我带了药。”江喃找出一盒布洛芬，又拧开一瓶矿泉水。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惹得江喃不适地皱起眉。
“要不你和韦导请个假，在房间休息吧。”齐思露有些担忧。
江喃看了眼群里的工作安排，摇了摇头：“今天开始拍摄地下室的场景，我得过去盯着，以免需要临时调整剧本。”
韦正祥之前就叮嘱过她，别墅的租用时间有限，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影响整个剧组的进度。
哪怕只是有这个可能性。
“喃喃姐，那你抽空休息会儿，别太勉强了。”齐思露叮嘱道。
两人收拾妥当，来到片场。
布景的同事效率奇高，地下室的场景已经完全搭好，只等打板开机。
周豫衡和秦清苒正在听韦导讲戏，江喃找了个垫子坐在墙角，身上披着一件不知从哪儿找来的黑斗篷，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前几场戏都顺利完成，很快来到男主与女主对峙的那一场。
这场戏改动后，周豫衡只剩下扇耳光这一个动作。秦清苒则要用侧摔在地上，咬破嘴里的人造血袋，营造出血液顺着嘴角缓缓流下的画面。
韦正祥喊过几次“咔”后，现场的血袋不够用了。
道具组负责人拦住一个年轻男生：“再去拿点血袋过来。”
男生为难地“啊”了一声，“可秦老师说她的鞋有点磨脚，让我帮她找个海绵贴。”
就在此时，地下室的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躁动。
江喃隐约听见几声“韩总”，转头一看，果然在人群之中捕捉到韩芥川的身影。
一个工作人员说道：“韩总，您先在旁边休息一下，这场戏拍完以后，我去喊韦导。”
韩芥川淡声回答：“不急。”
说话的功夫，他的脚步没停，径直朝江喃的方向走过来。
江喃看着他，纠缠了她一夜的那个问题再次萦绕耳畔。
而她还没想好答案。
她怎么敢有答案。
他是她尊敬了二十三年的小叔，是融曜资本的掌权人，况且还有家族婚约在身。
而她，只是一个在家中毫无话语权的晚辈，是还在摸爬滚打的底层打工人。
羞愧与心虚同时亮出利爪，紧紧攫住了她的心。她仓惶站起身，朝道具组的那个男生走去。
“血袋放在哪里，我帮你拿吧？”
“真的吗？”男生面露惊喜，递给她一把钥匙：“你进冷库，左手边的大箱子里就是。太谢谢你了，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别客气。”江喃努力地笑了一下。
别墅的地下室很大，布景只占用了其中一半，而冷库在另一半区域的尽头。
她拿着钥匙，穿过长长的走廊。拍摄场地嘈杂的人声逐渐被她远远地甩在身后。
冷库的门是单向开启的，没有窗户，必须从外部用钥匙才能打开。虽然制冷系统没有工作，但由于地处地下，又在建筑的角落，空气中还是弥漫着阵阵刺骨的阴冷。
江喃搓了搓肩膀，打算速战速决。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在这样的环境中久留。
她顺着男生的指引，很快找到了印有“人造血袋”四个字的纸箱子。
不过，要拿血袋，需要先把箱子上方压着的杂物移开。
好在杂物不是太重，江喃自己就可以搬动。她把血袋移到冷库门外，而后又折返回冷库里，把那些杂物重新放回去。
杂物中有一个小箱子，在搬运的过程中掉在了地上。江喃将其捡起，弯腰的过程中，不小心碰到了冷库的门。
厚重的门发出“吱呀”的一声响，像是某种不祥的警告。
她反应过来，赶紧伸手去拦，却还是慢了一步。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扇门在自己面前，“咣当”一声关严了。
江喃默默叹了一口气。
她拿出手机，想要联系齐思露帮忙。
【江喃：露露，我被锁在冷库了。你能帮忙问问有没有备用钥匙吗？】
消息发出，却一直转圈。又过了一会儿，那个旋转着的灰色圆圈变成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她又改用打电话的方式，但是由于信号不佳，电话刚刚播出，便直接断线了。
她反复尝试几次，仍然以失败告终。
江喃蹙起眉头。
还真是祸不单行。
想要找个趁手的工具把门撬开，转了一圈却没发现任何可用的道具。
早上吃的布洛芬收效甚微，体内那股热浪仍在横冲直撞。她有些头晕，靠着门缓缓坐下。
现在只能希望，道具组的男生没有收到血袋，会过来找她了。
江喃闭上眼睛，尽量节省体力。与此同时，专注倾听着门外的声音。
空茫的寂静逐渐将她吞没，先是四肢、躯干，而后是她的思绪。眼皮沉重地几乎要睁不开，唯有越发沉重的呼吸，昭示着时间仍在一分一秒地流动。
她不会要交代在这间冷库里了吧？
江喃迟钝地想。
可是，第一部有她署名的作品还没拍完。
那个问题……
她也还没有给出答案。
江喃挣扎着撑开眼，打开手机，点进韩芥川的聊天框。
手机仅剩下个位数的电量，她不再犹豫，在对话框里打下一行字。
【江喃：我想，我是有一点喜欢您吧。】
-
片场这边并不太平。
由于要给特写，秦清苒摔倒的镜头没法提供软垫保护，只能采用实拍。
在一遍一遍的重拍中，秦清苒不小心扭到了手，手腕泛起一片红肿。
跟组医生马上提着药箱过来处理，周豫衡、韦正祥……甚至骆如风都赶了过来，探望秦清苒的情况。
主演受伤，整个剧组停摆。韦正祥安排大家再多看看剧本，熟悉后面的情节安排。
浮躁的氛围在剧组之中蔓延开来，唯独韩芥川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他转向旁边的工作人员：“请问，剧本可否借我看一眼？”
工作人员受宠若惊，连忙把剧本递了过去：“当、当然，您随意！”
“谢谢。”韩芥川接过，像是很熟悉似的，直接翻到其中一页。
视线一行一行地扫过文字，表情逐渐严肃。
他站起身，手中纸页一甩，卷起一道稍纵即逝的风。
秦清苒正低头调整着手腕上的敷料，注意到眼前多了一道身影，下意识抬起头。
因吃痛而皱起的眉头平展开，她盈盈一笑，更显出几分脆弱感：“芥川，你过来了。”
韩芥川看她一眼，并未理会她的寒暄，而是直接问道：“剧本改过？”
秦清苒仍然微笑着，眼神里却流露出一丝疑惑。
“男女主角的对峙，原版并非如此。”韩芥川淡声说。
“哦，”秦清苒没太在意，随口回答道：“是我觉得原版不太符合人物，请江老师修改了一下。”
韩芥川一时没有说话。
他环视片场一圈，并未露出什么情绪，然而周身的气压却无故地低了下去。
“江喃现在在哪儿？”
“她不是坐在……”周豫衡的视线望向墙边，话还没说完，蓦然收了声。
地上放着一个坐垫、一袭黑斗篷，然而本该坐在那里的人，却全然不见踪影。
其余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简单的问题，却没人能答得上来。
尴尬的气氛维持了几秒，道具组的那个男生才默默举起手。
“我想起来，之前有个人主动提出帮我去冷库里拿血袋……好像，好像就是江老师！”
“冷库在哪里？”
“就在走廊的尽头……”
韩芥川微微点了下头，迈开步伐，径直望男生手指的方向走去。
剧组的八卦小群里顿时炸开了锅。
【完蛋，韩总看起来好生气的样子，不会是觉得剧本改得不好，要手刃编剧吧？】
【我看着像——秦老师是为了追求剧本上的效果，一遍遍重拍才受伤的，没想到韩总护妻心切，编剧这个锅算是背定了。】
【江老师好惨，心疼老师一秒钟。加班不讨好，还要被投资人捶。】
……
齐思露看着群里的消息一条条弹出来，急地在原地转圈。
她从刚才起就联系不上江喃，还以为江喃是请假回去休息了，没想到会突然爆出这档子事。
作为同屋共寝的舍友，齐思露觉得自己有义务给江喃报信。
【齐思露：我的祖宗！！韩总杀气腾腾地朝你去了，你到底在哪儿啊！！】
对话框里一片绿色，没有一条白色消息。齐思露揣起手机，把心一横，跟上了韩芥川的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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