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姑娘,你说在下到底是谁呢?是活在一千六百年前那个崔柏,还是活在戏本的崔柏里?”
宋声声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猛地抱住了他,“这不重要,你就是你,只是你。”
她应该怎么说出口,他是她笔下的人物。
崔柏任由宋声声抱着,苦笑:“怎么会不重要呢?如果在下只存在于戏本,那在下曾经所经历的那些,岂不都只是安排?那在下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宋声声哑口,四年前的记忆在她眼前重现,那些绝望与挣扎,那些无数个日夜的难眠与痛苦,只有一个少年在陪伴。
“怎么会没有意义?至少,对我很有意义。”
她抬眼,看向崔柏的目光既温良又认真。
崔柏有些错愕,只以为宋声声指的是这三天的生活,回答得十分勉强,“这三天,叨扰姑娘了才是。”
宋声声摇头,抱紧他的双手微微用力,终究选择将真相说出来。
“我就是那个作者。”
“那个写了辕国传奇的作者。”
她闭目,甚至不敢看崔柏的反应。
她可以瞒着他的,但她看着这么痛苦的崔柏,她不忍。
既然他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他就有知道真相的权利,至于之后的选择,她……..无从干涉。
她没有替他选择的权力。
崔柏只觉得浑身寒凉,甚至于一时间无法思考。
偌大的客厅陷入沉寂。
宋声声松开了他,心情有些沮丧,“我去做晚饭。”
他会怎么选择呢?应该接受不了吧?
自己是个被创造出来的人物,然后创造他的人就在他身边。
她心绪翻飞,任凭水龙头里放出来的水哗啦啦作响。
一直到身后出现一个阴影,哗啦啦的声音停止,她才反应过来。
看着身侧神色凄淡的崔柏,眼眶竟然有些泛酸。
崔柏哑着声音,接过宋声声手中的青菜,“在下来吧,声声姑娘你休息。”
宋声声就这么坐在餐椅上,看着他在厨房忙活。
他真的是一个极其聪慧的人,明明才来三天便已经快适应这里的生活。
一直到两人对坐,简单的两菜一汤摆放在木桌中央,冒着热腾腾的气。
宋声声低头,“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事,都可以问我。”
崔柏的双眼始终没有离开过宋声声,从他这个视角可以看到少女头顶乌黑的发被一根小猪发绳给系着,明明看起来松得很,却始终没掉。
“用完膳后,在下能看看原文吗?”
他提出一个冒昧的请求。
宋声声轻轻点头。
饭后,她安静地坐在沙发一角,看着崔柏的手指在平板上不停滑动,一直到平板屏光熄灭时,已是深夜。
她嘴唇有些干涩,“现在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崔柏像是彻底陷进了沙发里,露出的侧脸明灭不明。
半晌,沉闷的声音终于响起:“在下被流放前的,恩师曾来狱中看过我,为我取字寒梅,我曾无数次想过,家门遭难,权贵世家皆闭而不见,唯恐遭难。”
“恩师为何舍身为我送行,还取字寒梅……….”
宋声声喉咙干哑,“寒梅傲雪,如松柏不惧风寒。”
“流放中途,我逃了,逃去了阳国,留宿街头时,一饥儿为我送去两个馒头。”
“阳国正值灾荒,哀号遍野……..”
“我……不想你挨饿。”
宋声声埋头,声音闷闷的。
“阳国都城那富人洒的银两……..”
“初到都城,你万事需要盘点,没有行囊万万不能。”
“那恭王府的大火……..”
“若不如此,你会被重兵缉拿。”
………
崔柏起身,目光放向窗外,似乎能越过无数楼房望见早餐店前那如瀑布般璀璨的迎春花。
在阳国时,他受六皇子周敛安接济,冒名购下一处小院,院里的一角总有那么一束金黄灿烂的迎春花。
如果没有这本小说,他会是什么结局呢?
在苦寒边塞任人奴役,还是忍受不了辕国君王的狠辣,如野史般叛国弃主。
“宋声声啊,何至于此…….”
他长叹一声,第一次叫了宋声声的全名。
宋声声怯濡道:“我翻阅辕国史册时,曾了解过你的家世,清河崔氏一脉,因巫蛊一案被牵连,全族被捕,长者诛杀,妇者为娼,幼者流放……..”
“你自幼苦读诗书,清风朗月,似天上的星星一般,却还没来得及闪耀便遭此一劫……”
“我觉得荒谬,你不应当如此,辕朝也不应当如此…….”
宋声声的声音越来越小,她隐没了创作的真实缘由,那段关于她的往事。
“所以你为在下创造了一个更好的结局。”
“嗯。”
崔柏苦笑,“或许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它。”
宋声声轻轻点头,“你好好休息。”
暖黄的灯光一歇,室内又只剩冷清。
窗外雨声不停,宋声声抱着细弱的双腿,屈身卧在窗台上,任由雨声将她包围,她的意识似乎又回到了四年前,那个悲痛的夏。
花然找到她时,她与妈妈跪坐在灵堂前,她捂眼痛哭,妈妈则双眼空茫。
妈妈的脸上还带着血渍,露出的小腿满是淤青。
花然恭谨的在灵堂前拜了摆,献上一束鲜黄的菊花。
这次车祸发生得太突然了,宋铭仁所在的驾驶座几乎被碾压成碎片,只有副驾驶还安好。
冯楠知道,他是为了保护她,在车辆失灵时将撞击点全放在了驾驶位。
但她还是不能接受,为什么昨天还好好的人,今天就……….
他许诺的白头呢?
一直到宋铭仁的照片被印在墓碑前,冯楠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宋声声红肿着眼睛,怯怯地拉了拉妈妈的手,却被她猛地甩开。
“都是你!为什么你要吃那个蛋糕!?”
悔恨的情绪将宋声声笼罩,她埋头,哭倒在爸爸的坟前。
是啊,她为什么要在这天吃这家的蛋糕?为什么要让爸爸和妈妈开车去买?
花然眼里含泪,将宋声声抱在怀中,“阿姨,声声也不是故意的。”
冯楠猛地缓过神来,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儿,方才知道她做了什么。
她急急扯出一抹笑,慌张道歉:“声声…..声声啊,妈妈不是故意的…..妈妈………”
每个人都没有办法接受。
冯楠和宋铭仁本就是私奔出来,诉说着海誓山盟的誓言,幻想着天荒地老的爱情。
可是现实为什么这么残酷呢?
一个月后,冯楠终究还是搬出了那个家,不知所踪。
宋声声则独自搬进这个父亲生前为她购置的小屋。
世界还是那么热闹,街角的人儿依旧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只是宋声声的天啊,彻底塌了。
“爸爸……….妈妈…………”
宋声声昏昏沉沉,不知道何时睡去。
竖日,崔柏彻夜未眠,他不断的回忆着过去的一生,却又不得不承认,哪里都有宋声声笔触的影子。
她真的有在认真的为他遮去那些苦难啊。
雨后清晨的阳光格外刺目,崔柏抬手,试图遮去那耀眼的光芒,无果,索性任由金黄的阳光将他笼罩。
他起身,敛眉细致地坐上两人份早餐,一直等到十点钟,宋声声仍未出来。
崔柏皱眉,拿出手机拨通宋声声的电话。
数十秒的沉寂后,铃声消匿。
崔柏又在门口高声喊了几声,依旧无人回应,他徘徊片刻,还是选择扭开门把。
“声声姑娘。”
他轻声唤道,凌乱的床铺上并没有人,那道瘦小的身影蜷缩在窗台,任由窗幔将她包围。
他伸手,手在空中停顿一刻后还是伸向她的额头,轻声念叨:“唐突了。”
肌肤相接处是滚烫的热,她发了高热。
崔柏伏身将她抱到床铺,又用冷水打湿棉帕敷在她额头。
又端了一盆凉水,以备等到帕子不再热时,换上新的湿帕子。
宋声声应当是很难受,嘴唇干涸着一张一闭,还不断有气音冒出。
崔柏用棉签打湿水,一点一点润湿她嘴唇,靠近时,终于能听清她究竟在喃喃着什么。
——爸爸……..妈妈………
他低眉,宋声声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像一只破碎的纸人,仿佛轻轻一用力便能将她置之死地。
他终于还是低低叹了口气, “宋声声啊…….”
崔柏撵好宋声声的被角,从窗台找到她的手机,宋声声曾教过他如何用指纹开锁。
他小心从被子里拉出宋声声的手,触感柔嫩,像那天上的白云似的。
解开锁后,他直接找到了花然的电话。
拨出不过两秒,花然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喂?声声?”
“是我,”崔柏没有过多废话,“声声姑娘她生病了,高热,如今应当该喝些什么药呢?”
“啊?”花然惊了一声,“你先给她物理降降温,我马上过来,怎么搞得…..”
崔柏看着手中已被挂断的手机,思考一瞬,将花然的电话存到了他手机中。
宋声声额头的帕子又温了,他一直守着,不敢离开半步。
宋声声迷糊间,看见自己床边一直坐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是爸爸吗?
他回来看她了?
崔柏只是想给宋声声换帕子,却被宋声声一手抓住,力道出奇的大。
他敛眼,看着横在他身前的那双细得快如断枝般手腕。
为什么会这么瘦呢?整个人窝在床上,像是要彻底被被褥掩埋一般。
——爸爸………
宋声声一声一声喊着,生怕眼前的人儿马上就要飞走。
崔柏迟疑片刻,回握住她的手,在她手中轻轻拍着,缓缓唱着他幼时也曾听过的童谣。
花然知道宋声声家锁的密码,径直提着退热药进了门,匆忙打开宋声声卧室后愣住。
崔柏早已发觉她的动静,此时见她闯进来,手中提着一袋白色的东西,低声道:“在下为声声姑娘换了几次湿帕,现在额头不再那么烫了。”
花然应了一声,忽略刚才岁月静好的画面,掀开宋声声的睡衣,将温度计塞了进去。
“你摁好,别让温度计掉出来,我去给她冲药剂。”
花然甩了甩手中的药袋。
崔柏没多问,只点头。
两个人一直忙活到中午,宋声声的高热好歹是降了。
花然吃着崔柏熬着粥,皱眉道:“声声怎么突然发烧?你昨晚对她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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