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还没走?”谭又明问,语气下意识地有些生硬,试图掩盖那一刻心底突然翻涌起来的、复杂难言的情绪——惊讶、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悄然抚慰的暖意。*
*沈宗年只是目视前方,熟练地启动车子,雨刮器规律地摆动,刮开挡风玻璃上的水幕。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顺路。刚好看到你办公室灯还亮着。”*
*那晚沈宗年绕了很远的路,几乎穿越了半座城市,一路两人都沉默着,没有多余的交谈,只有车内舒缓的音乐和车外的雨声。直到把他送到了公寓楼下。在他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前,沈宗年忽然开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低沉:“有些事,别总一个人硬扛。”*
*当时谭又明心绪纷乱,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并未深思这看似偶然的“顺路”、那杯恰到好处提神醒脑的咖啡、以及那句简短别扭的话背后,究竟藏着多少未曾言明的关注和或许连沈宗年自己都未曾仔细剖析的心意。此刻回想,那夜的雨声、车内的暖意、咖啡的香气、以及那句别捏的关怀……点点滴滴,细微之处,都成了沈宗年沉默注视、悄然守护的证据,而自己却像个瞎子一样视而不见,甚至在某些时候,因为骄傲和固执,将其误读为挑衅或别有用心。*
*还有一次,是在一场名流云集、觥筹交错的盛大商业晚宴上。他被几个难缠的、别有目的的对手和趋炎附势者刻意围住灌酒,困在虚情假意的恭维和步步紧逼的刺探之中,烦躁得几乎要当场发作,额角青筋直跳。是沈宗年,看似不经意地端着酒杯介入谈话,神情冷淡,三言两语,用他特有的、带着冰冷压迫感和精准打击力的方式,四两拨千斤,替他解了围,并不动声色地将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的注意力引向了别处。当他终于得以脱身,走到空旷的露台透气,试图吹散酒意和烦躁时,沈宗年也跟着走了出来,默不作声地递给他一杯清澈的冰水,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只是并肩站着,沉默地看着远处璀璨的城市灯火和蜿蜒的车河。晚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角。那时他觉得沈宗年或许只是在看戏,或者冷静地评估局势,甚至怀疑他另有所图。现在他才痛彻心扉地明白,那沉默的并肩,那杯及时的冰水,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坚定的支持和解救。他并非独自一人。*
往昔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潮水般汹涌而来,每一个曾经被忽略的细节、每一句被误解的话语、每一个被错读的眼神,此刻都清晰得残忍,带着尖锐的嘲讽,无情地鞭挞着他的灵魂。沈宗年一直在用他那种沉默的、别扭的、甚至带着刺的方式,在他周围构建了一道无形却坚实保护墙,替他挡去了多少明枪暗箭,承担了多少压力?而他,谭又明,却像个被宠坏又眼瞎的孩子,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甚至亲手拿着最锋利的武器,从内部疯狂地攻击这道墙,最终将它摧毁,并将利刃狠狠捅向了那个一直默默筑墙的人!
“呃啊……”一声痛苦至极的呻吟从他干涩得快要撕裂的喉咙里溢出。他将脸更深地、几乎要埋进骨血里般埋进膝盖,宽阔的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每一次颤抖都牵扯着心脏的剧痛。自责和悔恨像最浓烈的硫酸,一遍又一遍地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带来烧灼般的痛苦。为什么人总是要在彻底失去的边缘,在濒临永别的时刻,才能猛然看清那些被日常琐碎和自身情绪所掩盖的真相的重量?为什么那些平日里觉得理所当然、甚至偶尔会感到厌烦的存在,一旦摇摇欲坠,才会发现那竟是支撑自己生命的全部架构,失去它,世界便会瞬间崩塌瓦解,沦为一片毫无意义的废墟?
深夜的医院走廊,时间仿佛停滞了,寂静得可怕,是一种能吞噬一切声音的、沉重的寂静。寒冷从地板的每一道缝隙里、从墙壁的每一颗微粒中钻出,无声无息地缠绕上他的四肢百骸,冷彻骨髓。但他身体上的寒冷,远不及他内心荒原万分之一的风雪呼啸。他维持着那个自我禁锢、自我惩罚般的蜷缩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座被遗弃在极寒之地的、绝望的冰雕。只有偶尔从ICU门缝里隐约传出的、规律而冰冷的仪器滴答声,像遥远的、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微弱却固执的生命信号,是他与那个正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世界唯一的连接,也是吊住他最后一口气、让他不至于彻底疯掉的、纤细无比的丝线。
他不知道这样僵坐了多久。窗外的天空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灰白,预示着一个备受煎熬的夜晚即将过去,但走廊里的灯光依旧惨白得炫目,冰冷得不带一丝暖意。
突然,那扇厚重的、决定命运的门再次滑开,发出轻微的气流声。
这一次,出来的不是换班的护士,也不是送物资的工作人员,而是一位穿着深蓝色ICU专职护士服的年轻女孩,脸上戴着严实的口罩,但露出一双清澈却此刻写满严肃的眼睛。她脚步匆匆,目光扫过空荡的走廊,然后径直地、目标明确地朝着蜷缩在墙角的谭又明走来。
谭又明像是被高压电猛然击中!猛地抬起头,动作太快太猛导致一阵剧烈的眩晕和眼前发黑。他挣扎着想立刻站起来,却因为长时间的蜷缩不动和冰冷的侵蚀,双腿麻木酸软得不听使唤,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只能徒劳地用手撑着她面,仰着头,用那双布满了恐怖血丝、盈满了未干的泪痕、写满了极致恐惧和最卑微祈求的眼睛,死死地、几乎要将对方身影刻入瞳孔般地盯住走来的护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怪异声响,胸腔剧烈起伏,却恐惧得问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护士在他面前蹲下身子,尽量与他保持平视,语气尽可能地保持专业性的平稳,但语速明显稍快:“您是沈宗年先生的家属吗?”
谭又明用力地、几乎是凶狠地、一下一下地点头,幅度很大,仿佛生怕对方看不见。
“您别太激动,先听我说完,”护士快速道,试图先稳定他的情绪,“沈先生刚才出现了一次短暂的室性心律失常,血压也有比较明显的下降趋势。”
谭又明的呼吸骤然停止!仿佛被人瞬间掐住了脖子,脸色瞬间灰败下去,如同死灰,瞳孔急剧收缩,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血液,冰冷得如同尸体。他被宣判了死刑?那根细细的生命之线……要断了吗?
“但是!”护士敏锐地捕捉到他瞬间崩溃的状态,立刻加重语气,赶紧强调,“您别怕!医生已经第一时间进行了紧急处理,用了药,现在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心率和血压都基本恢复到了之前的水平。您别太紧张,这在重症监护期间,尤其是创伤如此严重的患者身上,是可能出现的病情波动,我们有完善的预案和应对措施,一直在严密监控着!”
暂时稳定……波动……预案……措施……
这些冷静的、专业的词汇像救命氧气一样,重新灌入他几乎窒息罢工的肺部。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却因为吸得太急太猛,被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眼泪都逼了出来,浑身脱力般微微发抖,额头上渗出虚弱的冷汗。极致的恐惧过后,是同样极致虚弱的、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但这庆幸依旧漂浮在巨大的恐惧之上,摇摇欲坠。
“他……他……”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一点声音,沙哑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砂纸磨过喉咙,“一直……会这样……危险吗?一直……会吗?”他像个无助的孩子,反复追问着那个最可怕的问题,寻求着一个不可能的保证。
护士的眼神里流露出更多的同情和理解,她轻轻摇了摇头:“ICU病人的病情瞬息万变,尤其是像沈先生这样创伤如此严重的患者。接下来的时间依然非常非常关键,每一次波动都是一次严峻的考验,都需要他和我们一起去努力闯关。但请您相信,我们整个医疗团队都在竭尽全力、24小时不间断地监护和治疗他。而且,”她顿了顿,语气稍微加重,试图传递一些积极的信号,“沈先生本人的求生意志非常非常强,这在我们看来,是非常非常重要、非常宝贵的积极因素。”
求生意志非常强……
是因为……还想听他一句道歉吗?还是因为……那句用尽最后力气说出的“从来只有你”的承诺,让他不甘心就这样带着误解和委屈离开?是因为……外面还有他这个混蛋在等着吗?
谭又明的心再次被巨大的酸楚、剧痛和无法言喻的揪心填满。他颤抖着,哽咽着,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气音,卑微地哀求:“护士……求求你们……一定要……救他……无论如何……花多少钱……用最好的药……什么代价都可以……求求你们……一定要……”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绝望的哭腔。
“您放心,救治病人是我们的首要职责,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护士郑重地点头承诺,随即站起身,“我出来就是跟您同步一下这个情况,免得您过度担心反而伤了身体。现在情况暂时稳定,您……自己尽量也要休息一下,哪怕闭眼眯一会儿,保存体力很重要。有任何重大的变化,无论是好是坏,我们都会第一时间通知您。请您相信我们。”
说完,护士对他微微颔首,转身又快步走进了那扇仿佛能决定生死的大门。
门再次无声地、坚定地关上。将那惊心动魄的一切重新隔绝。
走廊里重新恢复了它固有的、沉重的寂静。
但这一次的寂静,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不同。那场刚刚发生的、门内进行的、与死神抢人的惊心动魄的抢救,虽然通过护士的口述只有寥寥数语,却无比真实地、具体地拉近了谭又明与那个残酷战场的距离。他仿佛能透过那扇冰冷的门,清晰地看到医生护士们紧张却有序的忙碌,看到监控仪器屏幕上惊险的波形波动和数字跳跃,感受到那种争分夺秒的紧迫,更仿佛能看到沈宗年在混沌的昏迷中,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在生死线上艰难地、顽强地挣扎、搏斗。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动等待最终宣判的囚徒。他仿佛以一种痛苦的方式,间接地分享了他的痛苦,感知了他的战斗,与他共同经历了刚才那惊险的一刻。
这种认知,奇异地没有增加他的恐惧,反而在他那片被冰封的、绝望的荒原上,注入了一股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力量——一种同舟共济、感同身受的深刻联结感。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也不是一个人在接受惩罚。他们之间,那被愚蠢和误会斩断的纽带,似乎在血的洗礼和生的渴望中,又重新连接了起来,尽管纤细,却坚韧。
他依然害怕,害怕下一次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波动,害怕那个“但是”。但此刻,除了蚀骨的害怕,还有一种更强烈的、破土而出的信念在支撑着他:他必须守在这里,必须保持清醒和体力。沈宗年在里面为了活下去,为了可能的重逢,正在拼尽全力,他不能在外面先垮掉,不能连一句道歉和回应都没有机会说出口。
他的目光终于再次投向脚边那个沉默的纸袋。
这一次,他伸出了颤抖的、冰冷僵硬的、沾着血污和灰尘的手,慢慢地、极其艰难地,将纸袋拉了过来。
里面是两瓶矿泉水,和两个用透明包装纸包好的三明治。
他颤抖着手拧开一瓶水的瓶盖,手抖得厉害,水洒出来一些,冰凉地浸湿了他早已脏污不堪的裤腿。他毫不在乎,仰起头,贪婪地、急促地吞咽着冰凉的液体。水流过干灼得快要冒烟的喉咙,带来一阵刺痛感,却也带来了些许真实的、活着的生机感。
然后,他拿起那个冰冷而僵硬的三明治,机械地、几乎是麻木地、一口一口地啃咬着。味同嚼蜡,甚至因为情绪和胃部的痉挛而有些反胃,但他强迫自己往下咽,咀嚼,再吞咽。他需要能量,需要体力,需要坚持下去。
他要守在这里,像固执的守卫,像虔诚的信徒。
他要等到那扇门再次打开时,带来的不再是惊心动魄的病情波动,而是真正稳定的、充满希望的好消息。
他要亲口告诉他,他信了。他一直都信。只是被愚蠢的愤怒、可笑的骄傲和该死的嫉妒蒙蔽了双眼和心灵。
长夜依旧漫漫,黎明的曙光还隐匿在厚重阴沉的云层之后,不肯轻易显露。
但蜷缩在墙角的男人,眼中那死寂的、几乎吞噬一切的绝望里,终于挣扎着燃起了一簇微弱的、却坚定不移的火苗。
那是守望的火苗,是忏悔的火苗,是同生共死的火苗,也是……历经劫难、痛彻心扉后,终于被真正认清和珍视的爱的火苗。
它能否照亮这漫长而寒冷的长夜,能否支撑到门内那个伤痕累累的人战胜死神、平安归来,无人能够知晓。
未来的每一秒,都依旧充满了未知的恐惧和变数。
但至少,在这片炼狱般的回廊里,不再只有冰冷彻骨的绝望。那簇火苗虽小,却顽强地燃烧着,代表着等待,代表着希望,代表着绝不放弃的誓言。
夜,还在继续。守望,也在继续。
我觉得我章节名真的取得很废。。。。。想改章节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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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长夜守望与往昔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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