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没有说不的余地,苏定慧行礼道谢,过不多时,跟着凤仪銮驾到了延福宫。

碧瓦楼阁高筑,荷风送香,然而比楼阁、莲花更引人瞩目的却是将蓬蓬乌发用白玉团冠挽起来的齐国公府上的大娘子,闺名高丛玉的,只见她肤质细腻,乌眉朱唇,脸颊上漾着自然的红意,勃勃生机宛如雪中红梅,夺目耀眼。

她又生得比旁人高些,周围聚了群世家小姐,却都不及她。她在人群中间侃侃而谈,气势惊人,不知说了什么,逗得众人掩唇而笑,不知身处何处。

一声“圣人驾到”,才纷纷回过神来,朝着门口欠身行礼。

圣人去了首座,苏定慧颇有自知之明地从她身后离开,混入公侯女郎们以外的官宦人家里头,与大家一道行礼。

但她也在观察着高丛玉。

确实是她,和昔日在庐州时一样,喜欢拉帮结派,众星捧月地成为那一颗独一无二的月亮。但比起八岁,她手腕更成熟了,做事也更不露痕迹。真要看不惯谁,顶多就是领了旁人不理会,该不会还用那等拙劣之法,近乎粗暴地要人跪下求她。

苏定慧对她没好感,但也不否认这样的人会活得很好,她始终认为,两人不会有太多交集,视而不见就好。

但高丛玉似乎并不这样认为,她走了过来,招呼身后侍女,将碗酥酪送来道:“阿慧,好久不见。”

她笑意盈盈,将股大方展露得淋漓尽致。

来到这里的众人没有不知道圣人在私下牵过姻缘,这位苏家娘子和蜀王见过面,但没成。如今蜀王和高娘子关系非同一般,高娘子不计较前嫌,将酥酪赠与苏家娘子,可谓能容人,有大家气派。

“多谢。”苏定慧笑了笑,仿佛和她没那些前尘往事,只叙旧日同乡之谊,“高娘子待人还是和过去一样,彬彬有礼。”

高丛玉下意识摸了摸耳垂,又似被烫着了般缩回手来,微俯身,在她耳边轻笑道:“装模作样。不过无妨,这一局是我赢了。阿慧,你可知那位王爷怎样嫌弃你的?”

苏定慧舀了勺酥酪,抿下了,弯着眉眼道:“那就恭贺高娘子大喜了。”

她丝毫无所动,即使在她提及那人时,也面不改色。

高丛玉凑近了些,“今日你可以不在意,但是来日……”她素手一翻,将酥酪打翻在她罗裙,惊呼道,“阿慧小心!哎呀,都怪我!”

苏定慧早在她靠近时就有所预感,但她本就不想在此多呆,反而觉得是个离开的机会,理也不理她一下,直接向圣人请罪道:“还请娘娘恕罪,臣女裙子有污,恐脏了娘娘凤目,求娘娘旨意,能换了这身脏裙子去。”

圣人正看得津津有味,见她这样说了,手一摆道:“让昭明陪你去偏殿换一身,去罢。等会儿宴就开了,你尽早回来就是。”

高丛玉也出来说是自己不小心弄成的,想跟着一起去,当做赔罪。

苏定慧刚想说不必,圣人已经准了。

走在去偏殿的连廊上,高丛玉小心翼翼道:“对不起啊,阿慧,我不是故意的……”

苏定慧目不斜视,没搭理她。

高丛玉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唉,都怪我……”

苏定慧忽然看向她,面无表情,让她吃了一惊,脸色乍变。

“你要做什么?”高丛玉停下了脚步,下意识捏住了自己的耳垂。

苏定慧笑道:“高娘子注意脚下,要下阶了。”

她扭过头,提起狼狈的裙角,气定神闲地往下走。

高丛玉在她身后咬牙,狠狠咽下了一口气。

学医了不起吗?那么小的年纪就敢用下作法子戏弄她,让她耳鸣了数月,耳中似有蝴蝶振翅之声,和母亲说了后还被人怀疑邪祟入体,折腾出许多事。

苏定慧见她终于不说话了,脚步都轻快了些。但顾着有绍内人在,她掩唇咳了几声,似走得太久,力不能支。

绍内人扶住了她,“娘子小心!”

高丛玉看着更是怒不可遏,这个惯会扮成柔弱之态的,她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偏偏还总是骗过那些人,让人以为她纯然无害,实则是个奸计丛生的!

但在圣人的女官面前,她到底不敢妄动,只好把这笔账先记了下来。

等苏定慧更完衣,从屏风后出来,一行人便重新朝正殿返去。临到殿门时,里头安安静静,听不见交谈笑语声,一行人都有些不解。

等里头传出声“小王见过圣人”,高丛玉心中一喜,赶在前面踏入了延福宫,星目含情道,“臣女见过蜀王殿下!”

苏定慧跟在绍内人后面走入,果然看见堂上站了个翩翩君子,正是那位病情加重的蜀王。

眼下显然是没什么机会让她把这件事告诉那位王爷的,她又回到了自己的席位,坐着看。

高丛玉的位子与这位王爷离得很近,两人对视过几眼,看得出来见过面。

圣人笑眯眯地问前朝那里都好了吗?

蜀王回道:“本在文德殿有宴,席间贵妃娘娘遣人来请,官家以茶代酒,终了宴席,便卷帘送客了。小王本要离宫,官家交代娘娘亦有心为小王接风,叫小王千万来此一趟。”

听说是贵妃让官家从文德殿离开了,圣人的笑容凝滞了片刻,很快又活起来道:“夫妻一体,本宫也是替官家给你洗尘,并非本宫一人的心意。对了,听说官家还让你执掌汴京里头的治安,上任有些时日了,觉得可还适应?若有不服管教的,只管和本宫说,那些个顽皮鬼头,家里管束不严,太岁头上也敢动土的。”

蜀王道:“小王奉王命秉公执法,人人尚还配合,倒还不必娘娘出手。”

“那也得亏你是个能办事的,比旁人都出色,所以人人都服你的管教”,圣人笑着,劝他饮了口酒,忽然话锋一转,放下酒盏便道,“可话又说回来了,成家立业。你的功业自然不必说了,这样的年纪,可还未成婚呢!官家也和本宫说过,说得给你找个体贴细致的王妃,帮衬着你,让你放开手在外处理正事,无需操心家里。再说那日后……罢了,这些都是长远话,还是说回眼前,你的婚事。”

她凤目微抬,一眼看到了苏定慧。

苏定慧悚然一惊,陡然出了身冷汗,剧烈咳嗽起来。

圣人这时候看她,分明就是想……

蜀王也看向她,再次看到她脸上的惨白,有了对比之后格外刺眼,微微皱眉。

苏定慧瞥见他的面容,见和之前的病态大不相同,神俊朗阔,大为吃惊,赶紧仔细看了看,才发现他脸上涂了什么,似乎是知道自己精神不济而做的掩饰,粉饰底下,恐怕已经……

蜀王站了起来,欠身道:“圣人所言,小王觉得甚是有理。只是姻缘一事,父母之命,还请圣人宽宥小王些时日,等小王书信一封,问过母亲后再做决定。”

圣人掖了掖披帛,挪开视线,看向一时间喜形于色的高丛玉道,“怎么,高娘子很欢喜?”

高丛玉含羞带怯地看了眼蜀王,低下了头,“娘娘偏爱取笑人。”

“哎哟,听听,这是什么话?难道你母亲说的你适逢嫁龄是假的了?好,本宫不取笑,让你在家里呆成个老姑娘罢!”圣人笑着对绍内人道,“昭明,给高娘子上杯酸梅汁,她脸怪红的,再不解酒她母亲要找我算账了!”

苏定慧没想通。

圣人刚才看她的那一眼太过古怪,让她无法忽视,也无法说服自己只是随意一瞥。

那一眼包含的审视与琢磨,若非深思熟虑过,便是她看错人了。

她喝了口压惊,抬头时发觉有人在看自己,看过去时那人已经收回了目光。

是蜀王?

还是不是他?

苏定慧正想着,圣人说了身疲,去了偏殿,但笙箫已经吹起,载歌载舞,接风宴开始了。

恰王柏舟溜到了这里,各家女郎也都见过他,不以为奇。

“阿慧,没人欺负你罢?”他在悠扬的乐声里找了找那个姓高的女郎,打量了眼,是个不好惹的。

“你怎么来了?官家不是卷帘送客了吗?”苏定慧歪过头问他。

王柏舟道:“我本来要走,想起我娘交代要看顾好你,别被人欺负,就赶紧过来了。宫里人见我脸熟,就没拦。对了,你怎么坐这么后面,乐声都听不清楚。”

“不好挤在别人前头。”

王柏舟想了想,眼睛一亮,“那出去罢!你喜欢安静,我知道旁边不远有片小竹林,这里头有什么动静就赶紧回来,不然就呆到回家。”

坐在竹子间,略有些寒意环身,苏定慧抱着手臂,慢慢摩挲着,还在想圣人今天的举动。

太过异常。

将她召来,就是为了告诉她可能会给她赐婚?

又为什么在蜀王说会修书回蜀地之后就戛然而止。

总让人觉得,里头大有深意,有她不知道的东西。

却又关涉她的将来。

“阿慧,今天见到蜀王和那个姓高的在一起,你是不是后悔了?”王柏舟忽然问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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