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西宁城中,某处荒废草屋。
兵马都监派来搜查的厢军走后,屋后的池塘哗啦啦一阵水声,浮上两个人来。
“阿吉勒,这里的人发觉了什么?为何似在搜寻我们的行踪?”
“或许真的是。”被他称作阿吉勒的人粗粝嗓音发沉,因刚从冷水里出来,还打了个寒噤。
那位蜀王与他所见过的任何藩王都不同,战场上宛如杀神,运兵时喜欢直插要处,决心如利剑,无人能挡。他和那位王爷交手过两次,想起他便头皮发麻,无法抑制自己的恐惧。
而他们此次,也是得知西宁城中有那位王爷心爱之人,为了党项不至于灭族,奋力前来一试。
想着之后如何行事,阿吉勒道:“……三王子,不论他们发现与否,我们都得尽快进入那家医馆,带走那人!”
被他称作三王子的,正是党项首领第三子赵季元,只见他撩起衣角拧着冷水,“嗯”了声。初春的阳光从稀疏的枝丫洒下,落到他身上,将臂上烧伤的疤痕照得微微发痒。
……
这一边,苏定慧被范文君守了几天,渐渐回过味来,见她在门外守着辛苦,端了杯茶出去。
“阿慧,你去里头坐着,看书吃点心都好,别轻易出门。”
范文君把茶杯夺下,就要赶她进去。
苏定慧无奈道:“好,好,我这就进去。不过先让我问你,是不是有人冲着我来?”
范文君道:“不是!”
“果真?”苏定慧看着她。
范文君撇过视线,“是……是真的!”
兵马都监和她特意吩咐,不要让阿慧受惊,每日吃好喝好,除了不能行医,一切都要如常。反正已经开始搜查全城了,想必不久就能将那群歹徒搜出,时间也不会太久。
看她这样,苏定慧笑笑,没再追问,看了眼她旁边的圈椅道:“站累了就休息会,有椅子。外头那些人镇守,里头有你,不会出事的。”
正说着,忽然前厅跑来人报,“苏大夫,有个郎子正在门前求医,身上烧伤,连片的皮肉都黑了,看着好生吓人!”
“人在哪里?”苏定慧忙将笑意收起,便要走出房门。
“等等!”范文君拦在她面前,厉目问道,“你有没有和病人说苏大夫不接诊了,病人如何反应?”
那人道:“说了,他不吭一声,便要走。是我们看着他可怜才拦下的。”
范文君还在犹豫,想着要不要把人送到别处医馆,苏定慧已是对范文君道:“你若不放心,便先去看看,没什么不对的便尽快将他送进来。若只他一人,又是个重症,想来不至于有什么。”
“好!阿慧,我先去看看!”
范文君去了前厅,苏定慧转身回房,寻了几味烧伤敷的药膏,片刻的功夫,范文君已是将人在板车上推了进来。
“阿慧,你快来看看!”
苏定慧急忙迎了出去,见那人脸和半边身子被火熏得发黑,臂上的伤势尤为严重,皮肤被烧灼得崩裂开,露出里头翻红的肉来,隐隐还有股化脓的腥味。
范文君忍不住干呕,她是上过战场之人,但眼睁睁看着活人似被火烤熟一般,仍是难以抑制。
“去叫人准备冷水和大蓟来,还有蜜水!”
苏定慧看到病人的一瞬也有不适之感,但她想到若不及时救治,只怕病人要性命堪忧,也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行医治病,本就是要面对这些。
稳了稳心神,她和病人到了房中。
因病人是烧伤,不好轻易挪动,苏定慧并未将他从板车移到床上,而是搬了张杌子在板车旁,仔细地擦着他身上炭黑处,动作放得很轻。
“……阿慧,我去外头。”范文君受不了这等场面,人和熏黑的猪肉般,匆匆去了外头。
苏定慧没被打扰,从铜盆里拧了把巾子,边擦拭,一面想着要如何救治。
血肉模糊处,要以大蓟止血助痊;起了水泡的地方则先以银针从伤口边缘刺入,慢慢地放出脓血;至于干裂破皮的地方,则要涂上药膏……
这些皮外伤还好说,最差便是毁了样貌,性命还在,若是他因高热出血,那才是真的命悬一线!
苏定慧抿了抿唇,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擦到病人的脸时,她不经意看到了那人的眼睛,幽深得见不到底,正死死盯着她,如猎犬盯上了猎物。
苏定慧心底顿时一阵发寒。
……
范文君在外头等了会儿,自我安慰了许久,方才提振勇气,敲了敲房门。
“阿慧,有没有什么要我做的?”
她问了一声,便凝神听里头的声音,一面暗暗想着要是不用她做什么就好了,她守在门口几天几夜也比站在里头看那副惨状好。
等了会儿,没听见半点动静,以为是阿慧太过专注,没空搭理她,便又等了会儿,再问了一遍。
这回仍是毫无应答。
正当她起疑之际,突然听见“咣”的一声,似是什么东西被砸了,一下子打开了房门。
“咣!”
木窗刚才被风吹开,现在又被吹得合紧了,契在窗框子里。
可不管开还是关,房中除了家具陈设,空无一人。
只余下淡淡的焦味和化脓腥味。
范文君脸色大变,喊着来人,一边冲到了窗前,只见芨芨草丛里多了排脚印,一路朝后门而去。
……
苏定慧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倒在只骆驼上,双手被人绑缚,打了个死结。身上还披着从头罩下的丝袍。
她慢慢坐了起来,想发出点声音,发现口中也被堵了东西。
她艰难地转动着视线。
只见两个郎子一前一后骑了匹马,将她团团围住,一同朝着某个方向行进。
“阿吉勒,她醒了,应该也渴了。”赵季元向后看了眼,用着不大熟练的汉语道。
苏定慧口中发干,在他仍残留着炭黑色的脸上多看了几眼,又看向他的手臂。
臂上伤口还在,但能看出已是落了疤,虽然难看,没初见时那般恐怖了。
赵季元见她第一眼是看向这些地方,有些沉默下来。
“三王子,前面有处水源,我们去看看。”
粗粝的声音从后传来,苏定慧终于明白过来为何总觉得听到的说话声耳熟。
这两人,便是那日牵着猎犬之人,只差几步便会发现她,置她于死地。
没想到今日又遇上了。
“下来!”到了水源处,赵季元粗鲁地扯下了她,见她视线又落在自己的手臂上,莫名回想起她给自己擦拭的动作,一松手,将她丢在了地上。
沙子松软,摔下去不算疼,苏定慧爬了起来,不发一言地跟着他们去喝水,眼里打量着周遭。
“别看了,此处水源只有我们党项一族才知道,不会有别人来,别想着逃走。”赵季元的汉语说得不算好,一字一句说得极慢,但威胁之意浓郁。
但他给了她水喝,还丢给她一块风干的牛肉。
苏定慧不解地看着他,还有那个阿吉勒。
他们究竟想干嘛?
将她掳掠来,又不杀了她,还带她一同钻入沙漠之中,仿佛要从沙漠绕路,带她去什么地方。
赵季元走过来,蹲在她面前,“你不吃就活不了,在大漠里至少还得呆三天。”
苏定慧没说话,也说不了话,只是看着他。
赵季元从她漂亮的眼珠挪开视线,看到她口里塞的布,还有背到身后的两只手,仍是操着不熟练的汉语慢腾腾道:“解开你的手,就要吃。不然就绑着。”
苏定慧点头。
他靠她很近,替她解开了手,她自己将口中布条拿下,一口口吃着牛肉。
“你不害怕?”赵季元干脆坐在她身边,打量着她。
“要先活着,你们好像不想我现在死。”苏定慧淡淡道。
赵季元没接话,但他看向了远处某个地方。
是的,和她一样,党项也不想被灭族。
到了晚上,沙漠中气温骤降,风沙四起,骆驼躺倒在地,替人抵御了不少寒气。
赵季元在她身边坐着,忽然问道:“你是汉人的大夫?”
苏定慧反问他:“为什么要带走我?”
正当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时,赵季元道:“……你很重要。”
苏定慧想了想道:“大多数时候我只是大夫,不是汉人的大夫。非常之时,我只做汉人的大夫。”
“因为……那个蜀王?”赵季元这句话说得格外慢。
苏定慧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望着遮天蔽日的风沙。
过了一夜后,又到了新的夜晚,赵季元继续问道:“你叫苏定慧对吗?”
苏定慧闭上眼,仿佛已经入睡。
又过了一夜,赵季元不再问她什么,只是道:“过了今夜,到了明日中午,我们就到了。”
苏定慧睁开了眼,主动向他说了第一句话,“你们以为可以拿我胁迫那位王爷吗?”
她隐隐意识到了他们想做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那位王爷,他们不必把个随军大夫查得如此清楚,还千辛万苦地将她带出来。
赵季元重复道:“你很重要。”
苏定慧冷笑道:“也许你们低估了他。”
“不!绝对不会!他是他父王的孩子!”赵季元情绪显得格外激动,“他会答应我们的,党项一族不会亡!”
“为什么?”
“你不知道?那年蜀地大疫,病端在蜀王府中,为了保全王府之人,他父王……”赵季元见她显露出心疼之色,马上闭口不谈。
走个剧情x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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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八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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