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如果方醒当时在场,他一定也会同意“豪门果然龌龊”这种话。

方醒一个人站在宴会厅阳台上,落日掩映着余晖,昏黄地照亮半边天空,从欧式的小阳台看去相当壮观。

精心剪裁的礼服服帖地穿在方醒身上,勾勒出优美的身形,衬出他眉宇间年轻的俊美,锋芒扎人得很。

实际上方醒只觉得勒得慌,他松了松领结,吐出一口气。

这是他的生日宴,长平市有头有脸的人来了一堆,待在宴会上觥筹交错,客气的场面话说来说去。

尤其方醒成了宴会的主角,这种场面话就炮弹一样朝着他密集发射,方醒站在方文禹边上,礼貌微笑得嘴都要僵了,恨不得做个微笑面具戴脸上。

每次这种场合,方醒最多只能坚持半个小时,多了不行,容易被恶心到。

但是方文禹乐此不疲,非但乐此不疲,还试图驯化方醒:“那位是你齐叔,那位是陈叔,都是跟万恒有合作的董事,记得多和他们的子女交好;......其他应家王家什么家,都不重要,你就应付一下就行,但也不能太敷衍,万一以后谁家发达了还能交好。”

这次方文禹更是不知道发什么疯,还把自己刚认回来的私生子也带到场面上来。

说得好听这是方醒的生日宴,说得不好听就是那个私生子的首次粉墨登场。

方醒对自己不久前凭空冒出来的私生子弟弟其实没什么所谓,或者说自打方文禹几年前被他妈捉奸在床起,他就对方文禹的下限没有什么指望了。

都是男人,下半身怎么就这么管不住呢?

像个进化不完全的畜生。

虽然方醒比较无所谓,但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弟弟耷拉着眉毛唯唯诺诺地站在一边,说不烦心是不太可能的,方醒眼不见为净,顺便溜到阳台透气。

方醒百无聊赖地捧着高脚杯,阳台门隔音不太行,他都躲到这了,宴会的音乐和人声还是挡不住地穿透过来,温软、奢靡、金碧辉煌,但是和方醒吃过的一道米其林名菜一样,上得了台面,但是进不去肚子,会吐。

方醒观察了下阳台的高度。

二楼、边上刚好长着棵树,枝丫横斜,树叶茂密。

楼下是松软的草坪,不远处是开着的大门,附近没什么人,只有大门处站着几个安保,但是阳台边的大树正好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方醒突然就产生了点冲动,他一口闷掉了杯里的红酒,光透的高脚杯嗑在地上,清脆的“哐当”声里他微一用劲扯开了领结,昂贵的晚礼服凌乱地被甩在地上,像堆抹布。

酒精在他血液里沸腾,方醒挽起袖口,搭着栏杆翻下了阳台。

方醒用力抓了下阳台边的橡树,胳膊上青筋鼓起,但是松手的时候在粗糙的树皮上狠狠剐蹭到,他“嘶”得倒吸一口凉气。

安全着陆,就是踉跄了下。

方醒看了眼刚刚被蹭到的胳膊和手背,红痕巨大一片,混着树皮沫与泥土,血迹隐隐渗透出来。

看着怪吓人的。

方醒看着自己的狼狈模样,心情却好得不像话,他把衬衫袖口放下去,大摇大摆走出了大门。

*

唐钟钰本来这个周末打算直接留校的,最近长平市全市初中联考,程玉和唐钟周末都被征调去改试卷,直接住在学校不回家了。

不过天气预报说下周有寒潮,唐钟钰上次回家没有带够冬天的衣服,还是得回去一趟。

唐钟钰回家放下包,路过邻居家时想起学校里碰见的方影,他扫了一眼,只见301的房屋里黑洞洞的,像是没有人在的样子,往常这个时候,饭菜的香味早就飘出来了。

怎么会?

十多年的邻居是方家的私生子?

唐钟钰难得怀疑了下自己是不是真的认错人了。

唐钟钰不想自己做饭,放包后又下楼一趟,去了附近一家面馆吃晚饭。

面馆的店面不大,装修也简陋,屋外挂着堪堪只亮了一半的“老李面馆”灯牌,屋内几张桌椅、头顶一个风扇、角落开着暖风的空调,桌面上浮着层擦不干净的油污。

菜单悬在前台的柜台上,打印出的油墨绿色褪了大半,一进门就能看见。

面馆的老板是老熟人了,一个面目和善的中年人,常年挂着围裙,一见唐钟钰乐呵呵的:“小钰又回家了啊。”

唐钟钰进店后对他笑笑:“李叔,还是老样子。”

“好嘞。”李叔掀开帘子进了厨房。

唐钟钰最喜欢李叔家的阳春面,以往只要爸妈不在家,他就来李叔家的店吃面。

一来二去也有好几年了。

唐钟钰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朝着面馆玻璃门对着的街道。

这一角算长平市郊区了,楼房不高,又老又旧,路边电线杆上贴满了小广告,各家连出来的电线乱七八糟地搅成一团,一点也没有市中心繁华整洁、车水马龙,遍地都是摩天大楼的大都市意味,像个破旧的农村。

唯一的好处可能是房子便宜,又挨着景色优美的平江河,空气也不错。

也正是因此,玻璃门外一晃而过的白衬衫西裤的身影,在老破小与羽绒服棉服遍布的背景板里是多么格格不入与显眼。

更奇怪的是那个人看起来像方醒。

唐钟钰:“......”

在各种意义上,这一发现都挺离谱的。

虽然离谱,但唐钟钰还是打算看一眼。

就一眼。

推开玻璃门的瞬间,冷风“哗”得灌进来,唐钟钰缩了缩脖子,把羽绒服拉链拉到了最高。

他循着疑似方醒的那个人经过的路线找去,不一会到了平江河边上的行人步道上。

冷风更大了。

人其实很好找。

这个季节根本没有人会晚上在平江河边上散步,更不用说是穿着薄薄一件白衬衫坐在长椅上吹风。

唐钟钰走近了,然后站定:“这是什么新的耍帅方式吗?”

方醒闻声偏了头,见是唐钟钰,长眉一挑:“怎么这样都能让你碰上?”

唐钟钰被冷风吹得下巴埋衣领里,声音闷闷的:“有没有可能,我就住在边上。”

是你出现在这里比较离奇。

但是平心而论,方醒这样真的挺帅的,长风吹乱了他的头发,脖颈处的扣子松松开了几颗,衣领与衣袖都在风中翻飞。

方醒漫不经心地眯着眼眸迎着长风与江河,他懒散地靠在长椅上,穿着是个人都能看出昂贵的高定衬衫与西裤,偏偏沾了哪里蹭上的土灰翘着二郎腿,有种惊心动魄的落魄与浪荡。

像个落难的贵族。

唐钟钰及时掐断了自己逐渐离奇的想象。

方醒显然也惊奇于巧合之离奇,他只不过是随便打了个车晃到平江河边吹吹风,还就这么巧晃悠到唐钟钰的地方上了。

“......你冷吗?”唐钟钰忍了忍,终于问。

他瞥了眼方醒冻得发白的脸和略青紫的嘴唇。

“......有点。”方醒实话实说。

唐钟钰环顾了下四周,这里前不朝村后不着地,除了讨生活的人扎堆住着的居民区,显然也没有什么衣服店可以给方醒买衣服。

——虽然也不知道方醒是抽了哪门子风穿这么少出门,但看起来像是从什么高级宴会上脑子一热溜出来的。

唐钟钰无意打探,随口又问道:“你吃饭了吗?”

“没。”方醒这话说出口,才后知后觉感觉自己饿了。

唐钟钰:“......”

很离谱,但放在方醒身上好像也有点合理。

“这样吧,”唐钟钰快速做出决策,“我请你吃饭,你正好暖一暖身子,然后回家去吧。”

方醒没料到唐钟钰这么说,一时惊奇道:“这么好心?”

唐钟钰抿了下嘴:“难得碰到......”

“也顺便谢谢你帮我英语提高成绩了。”这句话他说得又轻又快,眼神不自在地挪了挪。

“——就这一次,不想去就算了。”他又飞快补充道,“也不是什么上档次的地方,我没钱。”

“我没钱”三个字让方醒想起几个月前唐钟钰闹出的乌龙,他突然间心情大好,眉眼弯弯地应了下来:“我去。”

*

重新走进李叔的面馆,唐钟钰逐渐回暖的脑子浮上点忐忑情绪。

他一定是被抽风的方醒传染了。

方醒什么家世,这辈子都没吃过这种说不上多干净的路边小店吧?

唐钟钰有些后悔地瞥了方醒一眼。

方醒确实是第一次踏进这样的地方,好奇地四处瞅,倒没有太多嫌弃的情绪。

他敏锐地捕捉到唐钟钰的眼神,脱口而出:“你不能反悔!我已经来了。”

唐钟钰一晚上不知道第几次无语:“......知道了。”

“回来了啊,”李叔撩起帘子,露出张憨厚的笑脸,“面刚好,我给你端出来。”

“哎李叔,”唐钟钰偏头示意了下跟他进店的方醒,“我朋友也来了,多加一碗阳春面吧。”

“正好,”李叔笑眯眯地说,“刚才那一锅做多了,可以一起盛出来。”

李叔的面确实做得很好,宽汤窄面,色泽金黄,碗角煨着两颗色泽鲜亮的小青菜并一颗荷包蛋,撒着青蒜与香葱,香味扑面而来。

方醒不甚熟练地取过一次性筷子,撕开塑封,用劲拆开,夹着吃了一筷子面。

然后眼睛一亮。

暗中观察的唐钟钰这才放下心:“好吃吧?”

方醒点点头,话都顾不上说了,埋头吃面。

他是真的饿了。

宴会用于交际、用于人脉,但从来不是让人吃饱的地方,因为不知道哪个傻缺认为这有失礼节。

但是口舌之欲,有什么摆不上台面的。

在冰冷的寒冬深夜里吃到热汤热面,一碗下去浑身都舒畅了。

“好吃。”方醒飞快地喝完了最后一口汤,全身舒爽地往椅背一靠。

只吃到一半的唐钟钰:“......要不要给你再加一碗?”

方醒懒洋洋地摆手,让唐钟钰想起吃饱了餍足地晒太阳的猫。

热气给方醒的脸蒸腾了几分血色,他头发凌乱,眼尾小痣俏皮地在他眨眼间闪现,一时更俊逸几分。

——一定还是只品种猫。

“好吃就行,”店里除了他们没有别的人,李叔坐在前台乐呵道,“小钰这朋友真俊啊,以后多来。”

确实俊。

方醒一声贴身的衬衫,勾出他宽肩窄腰的好身段,他模样又好,举手投足都是讲究,街边小店的阳春面都被他吃出了西餐厅的雅致。

“谢谢叔,以后一定来。”方醒笑容热忱,转头又拖长了调子低声对唐钟钰说:“小——钰——?”

唐钟钰:......

他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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