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买,还是送?
这个时过境迁,突如其来的问题,困扰了元姮一路。
细究起来,这种事骗不了人,没必要撒谎,但就是有了截然不同的说法。
真相到底怎样,或许可以问问刘秘书长。
心有疑惑和期待,对于今天的见面,元姮多了两分渴切。
出租车到达绯影服装厂的时候,太阳刚刚爬出地平线。
时间尚早,服装厂大门紧闭。
唐蕴说:“要不要直接去我老板住的地方,很近的,抬头就能看见。”
“哪儿呢?”
元姮左看右看,工厂附近居民房不少。
“喏,”唐蕴抬起手,指着半山腰的房子,“近在眼前,只是要一步步走上去。”
“……”就离谱,这种近怕不是——看到屋,走到哭。
“真的不远,按照我们的体力和脚程,大概十六分钟。”
“呵,也就幸亏是现在,这要是搁五年前,我能把十六分钟活生生变成六十分钟。”
“那不至于。”
唐蕴摇摇头,笑着打趣,“你如果还像五年前那样娇弱,我会准备轿子,把你抬上去。”
用轿子抬?
还别说,换做以前,真的会发生。
但是——
元姮仰头看着半山腰的房子,不见全貌,只露出一部分青瓦白墙,立于雾气苍翠间,恍若世外高人的隐居地。
可以肯定,如果自己不曾经历巨变,刘秘书长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而她,也不会来这里。
-
爬到半山腰,没了雾气和树木的遮挡,总算可以看清房子的全貌。
竟然是一座清幽雅致的三合院。
此刻大门敞开着。
元姮又热又渴,一眼就瞧见了庭院里的压水井。
“这个我会!”
她径直越过大门,快步冲到井边,握住压手柄,“这水能直接喝吧?”
唐蕴紧随其后,目光看向正中央的堂屋,“当然——”
“不能。”
有人代替了唐蕴的回答,嗓音洪亮,略显急促。
元姮循声看去,只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从东侧的屋子走了出来,她穿戴板正,目光矍铄,手里拿着……两个鸡蛋。
几分惊讶,几分猜测,元姮没有急于打招呼。
对方看着她,也不说话。
唐蕴极具眼色,熟络地走到老人跟前,“是不是在做早餐,让我来吧!姮姮,这位就是刘——”
“刘冬英。”
老人拒绝身份头衔的介绍,直接说出自己的名字。
她的目光几乎黏在了元姮的脸上,哪怕是将手中的鸡蛋递给唐蕴,也没有挪开分毫。
斜照入庭院的朝阳,如同几十年前。
她似是不知今夕何夕,忽然问:“想喝什么,奶茶,咖啡,还是其它。”
元姮被她的眼神震住,下意识说出心中所想:“喝冰水。”
刘冬英颔首:“好的,温水。”
话落,转身朝堂屋走去。
怎么成温水了?
元姮心下疑惑,看着对方的背影和花白的头发,立刻追上去,“怎么能劳烦您,我自己来。”
刘冬英挡住她的手,意味深长地说:“你分不清身体想喝温的,还是冰的,跟你妈妈一个样。”
跟妈妈,一个样?
极为简单的几个字,却轻而易举地拨动了埋藏在元姮心底,沉寂多年的弦。
温水涓涓流入陶瓷杯。
那不快不慢,轻轻柔柔的声响,仿佛妈妈在耳旁细语。
元姮抿了抿发干的唇瓣,小心翼翼地求证:“现在的我,像我妈妈?”
刘冬英递上一杯七分满的温水,元姮接过,却没有立刻喝,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她。
在等答案。
刘冬英觉得好笑,“很像,尤其是为人处世,以及品性方面。”
话落,她忽然耷拉下脸,“你回国这么些天都不主动来找我,现在知道急了?”
元姮露出一个尴尬的笑,说:“没有体会过,我以为,我们不直接联系,也挺好的。”
“诶呀!”刘冬英感叹道,“曾经山不来就我,我也没就山,哪能全赖你。”
“……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你倒是会想、敢说。”
“这点胆量和眼色,还是有的。”
“那过去五年,怎么不见你好奇那笔‘落难钱’的始末,不问问我和你妈妈之间的纠葛?”
“当然好奇,当然想问。”
元姮坦诚道,“只是对我来说,知道妈妈爱我,知道绯色和绯影在您的带领下发展得很好,就已经足够。”
这是过去的她在渴望与迟疑中,思考出的答案。
刘冬英说:“你满足于此不贪多,所以过去五年,每个月如期而至的‘落难钱’你一分没收,全部捐给了绯色。”
元姮否认:“我收了的。”
居然敢做不敢当,刘冬英有些意外,还有些生气,眼神瞬间犀利起来。
“Ellen寓意光明,是个好名字,绯色每个月都会收到她的捐款,数目与‘落难钱’相当,你还要否认?”
“不是,我的确收了。”
元姮抠了抠手中的水杯,“也的确捐了。”
刘冬英厉色道:“这就是没收,你跟我玩什么文字游戏!”
“不是游戏,是每一笔‘落难钱’都陪伴过我一个月。”
元姮抿了抿唇,“妈妈虽然不在了,却在我最难的时候给了我温暖和力量,让我知道自己依然是被爱着的,并非孤立无援。我贪恋这种感觉,也希望这种感觉能更广阔地留在这个天地间,所以我每个月初收到‘落难钱’,月末把它捐出去。”
刘冬英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她望着眼前酷似故友的女孩,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这声叹息,似是一个姗姗来迟的句号,也似是一个终得和解的宣判。
“你,很好!”
“到今天,我必须承认,秦菲当初选择和元振宏结婚,也不全是牺牲,她至少拥有了一个优秀善良,能从废墟中开出花来的女儿。”
“牺牲?”
元姮惊诧,“为什么这样说,我爸妈明明很相爱。”
刘冬英苦笑,“秦菲也认为不是牺牲,我们争论了大半辈子,争到两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不相往来。如今故人逝去多年,我亦头发花白,半截入土,不想争了。”
她摆了摆手,随后转过身,缓缓朝屋外走去。
元姮看着她的背影,比起进门时的情形,这会竟然多了一丝佝偻之态。
元姮心中不免生出一层感伤。
原来刘秘书长和妈妈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却因为婚姻一事产生分歧,最后闹得互不来往。
究竟谁对谁错,谁更有理?
谁又能不受伤?
谁也不能幸免!
“刘秘书长。”
元姮快步追上去,语气诚诚恳恳,“妈妈虽然从来没有跟我提到绯色、绯影,提起你,但我确定,你是她此生最好的朋友。就如同你给我倒的这杯水,没有十分满,却有七分,真切实在,温温润润,值得信赖的七分。”
话落,一口饮尽杯中水。
她动作豪迈,眉眼带笑,仿佛喝到嘴里的是一杯千载难逢,暖人心田的甘露。
刘冬英静静打量她片刻,随后会心一笑,“你想安慰人,起头就不该叫什么刘秘书长。”
“刘姨?”元姮试探道。
“诶!”刘冬英高兴地应下,没过两秒,突然板起脸,“提前说清,我不喜欢姓元的,就不叫你中文名了。”
“……”元姮颇为无奈,调侃道,“你这意见大的,像个任性的小老太。公益基金会的秘书长,不是应该胸襟开阔,博爱众生?”
“那是圣人,而我是凡夫俗子。”
“!!!”
元姮双眼瞪直,暗道这个回答通透可爱,不服不行。
刘冬英抬手摸摸她的头,“Ellen,我距离圣人很远,我始终忘不了最后一次见到你妈妈时的场景,我心中的怨与憾,大抵是要带入土。”
最后一次,这四个字的重量压得元姮心尖发颤。
她轻轻地问:“那是什么时候,什么样的场景?”
此刻,两人就站在堂屋门口。
橘红色的朝阳,将浮动在空中的尘埃照得无所遁形。
刘冬英盯着耀眼的光和暗淡的尘,陷入回忆。
“你妈妈摘得影后桂冠那一年,悄悄发起成立了绯色公益基金会,我被推选为理事长,是基金会的法定代表人。”
“我们彼此欣赏,志趣相投,后来又因为喜欢服装裁剪与设计,合力购买了一家服装厂,取名为绯影,同时约定,绯影服装厂百分之二十的收益用于维持日常运转,百分之八十的收益捐给绯色公益基金会。”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哪怕我们因为她结婚的事产生分歧,渐渐地不再来往,这个约定也没有改变过。”
“她出事的前几天,主动来找过我一次。”
“那时候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我惊讶于她精神萎靡,瘦得厉害,她抱着我哭……”
“曾经那么璀璨骄傲的人,居然问我,她能不能自私一次,拿出绯影服装厂百分之一的月收入,留给女儿。”
刘冬英凝视着自高空降落在地上的光,声音哽咽,“她说这是一笔‘落难钱’,只有女儿失去元家庇佑,无所依仗的时候,才会生效。”
元姮默默地听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落难钱”竟是这么来的!
她能感受到,妈妈做出这个决定,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一定很难过,很难过。
这种难过绝对不会没有蛛丝马迹。
然而曾经的自己毫无察觉,始终认为妈妈的生活是快乐的,幸福的。
“我答应了她。”
刘冬英叹息一声,“我以为是源安商场出了问题,她可能无力拯救,所以提前给女儿找个保障。”
“我当时语气很不好,逼问她什么时候能看清,什么时候跳出元振宏这个火坑?”
“如果知道那是最后一面,我不会一如既往寸步不让。”
“我哪怕撒泼打滚,豁出这张脸,也要天天陪着她,在她出车祸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打个急救电话……”
泪水从眼眶滑落,元姮迅速抬手擦掉。
妈妈被困在车里,浑身是血,一点一滴地丧失最佳抢救时间的场景,她曾想象过千百遍,哭过千千万万次。
而这一次,比起伤心沉痛,她更急于弄清一件事——
“我爸妈之间的感情,真的不是我所看到的那样?那些甜蜜幸福,难道都是假的?”
话音才落,手机铃声响起,经纪人盛楠来电。
元姮想也不想,拒绝接听。
“刘姨,请你——”
来电铃声再次响起,这回是姚乾。
元姮不管不顾,秒速拒接,然后继续之前的话,“刘姨,请你抛开成见,讲述客观事实,让我自己来判断。”
刘冬英劝她,“你爸妈的事一句两句说不完,你先接电话,或许有急事。”
“能有什么急事,这会不是没——”
手机又一次响起,仿佛专门赶来打人脸的。
元姮火冒三丈,也没看是谁来电,杀气腾腾地滑了接听键,随后劈头盖脸一顿输出。
“吵什么吵?天没塌,我没空,都给我安静等着,死不了!”
输出完毕,直接挂断。
电话另一端,来不及开口的周石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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