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芾桃从后院牵了马车,把昏迷的童刀装进车里。
直奔县令府。
此时正左右手各执黑白一子,自己和自己下棋的陈劲柏断然不会想到,他养了六年的“乖巧女儿”,给他捅了一个惊天大篓子。
卫香合正坐在陈劲柏附近,盘点着桑芾桃的陪嫁嫁妆,越看越觉得不够,还是得再填一点儿,她当然也不会想到,桑芾桃带着她添的嫁妆,嫁给了别的男人……
马车一进县令府,桑芾桃嘱咐迎上来的管家:
“李伯,把里面的人弄到我房间安置,再找个医师,他人快死了,救人要紧,快。”
把马绳塞到管家手中,火急火燎地跑了,边跑边对管家说:“我去和干爹干娘汇报,快救人……”
管家听罢不敢怠慢,立刻掀开布帘,整个人都蹭了起来,谁知里头竟躺着一个裸着上体的男人……
“干爹干娘——!”桑芾桃声音凄厉,双眼红肿,脸色惨白,跪在地上。
陈劲柏吓懵了,手里执棋的白子“啪嗒”一声砸在棋盘上。
卫香合正拿着一个放着金海棠花簪的木盒,下意识地合上,全然忘记了自己手指还在盒子里。
他们头一次见桑芾桃这阵仗。
“这是怎么了?”陈劲柏往屋外走去。
“干爹干娘你们要替芾桃做主啊!不然芾桃无脸活在这世上……”
“好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卫香合心急地走上前,也顾不得雨水,把跪在地上的桑芾桃扶了起来。
“外头雨大,进来再说。”陈劲柏开口道。
于是屋中,卫香合抱着桑芾桃坐在榻上,陈劲柏站在一旁。
“干娘,你还是别抱着我了,我身上脏。”
桑芾桃软软一句,卫香合叫那个心疼啊。
林嬷嬷也怕她身上的雨水把卫香合给染病了,于是拿来了一床被褥给桑芾桃披上。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嬷嬷……”桑芾桃声音委屈,喊了一声“嬷嬷”,然后哭了起来。
三人看着桑芾桃这头发凌乱,衣衫领口有被撕碎的痕迹,不由得坏处想,心里着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姑娘,你受了什么委屈,说出来大人和夫人才能为你做主啊!”林嬷嬷对桑芾桃说。
“我是真把干爹干娘当成了爹娘,把林嬷嬷当成了婆婆……”
“好孩子,我们都知道,你放心吧,干爹干娘一定为你做主撑腰。”
桑芾桃扯了一抹笑容,比哭还难看,看上去强撑起了坚强,叫人心疼。
“押送犯人去戍边的队伍,我看里头有好多老弱病残,吃不饱,穿不暖,饿得跟皮包骨头一样,于是开口跟他们领头儿的军爷说,每日让一个人来厨房帮厨,好借机喂他们一点吃食,不至于活活饿死……”
“姑娘,你怎么这么傻啊?”尽管这话从桑芾桃嘴里说出来如梦似幻,林嬷嬷瞧她那惨兮兮的小样儿还是心生同情,“那都是囚犯,都是背了案子在身上的,多危险啊,你有几条小命够你发好心,施舍别人?”
“呜——嬷嬷我错了……”
桑芾桃掐头去尾,如实描述了一番今天发生的事,“还好今天有那男子救我了,不然芾桃定是清誉难保,恐怕连性命也难以保全……”
“不过他看到了我的身子……”桑芾桃继续说:“我是没颜面嫁给孝文哥哥了……”
……
陈劲柏三人一阵静默,卫香合想到了自己家族悲惨的命运,难道上苍连她唯一心爱的女儿也要夺走?顿时哽咽,“桃桃放心,干娘不会让你出事的。”
“夫人,我看芾桃也累了,不如让她先休息一下,再找个医师来给她看看。”
“对了,干爹干娘,我把救我那个囚犯给带回来了,方才已经安排管家拉到我屋中去休息了。”
三人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卫香合嘴里可塞进一个鸡蛋,陈劲柏嘴里可塞进一个鹌鹑蛋,林嬷嬷的嘴角止不住地抽搐。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可能丢下他不管。”
“他是首先是个囚犯。”陈劲柏强行压住上冒的怒气。
“他是被冤枉的,他没杀人,如果他是杀人犯,那为什么要救我?”
卫香合拦下陈劲柏,“好了好了,你们父女俩儿……先别吵了,先找医师给桃桃看看……看完再说。”
一个时辰后,桑芾桃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裳。
走到回廊拐角处,听到有人正在说话。
“小姐只是受了一点皮肉伤,其他并无大碍,不过……”
“不过什么?”卫香合心脏提到了喉咙眼,生怕自己干女儿被人糟蹋了。
“不过床上躺的那名男子,内外伤严重,因为多日未曾进食,虽然年纪轻轻,已出现了衰竭之相……老夫已经替他处理了伤口,可他的身子并非一夕之间能调理好的……”
“今日之事,还请医师不要泄露。”陈劲柏说道。
“老夫知晓,我今日只是看了个普通的病人罢了。”那男人被施以黔刑,头上刻着的“奴”字让他的身份昭然若揭。
林嬷嬷送走了医师,关上了门。
“我可怜的桃桃,下个月就要成亲了……这叫什么事啊!”
“诶。”陈劲柏叹了口气。
“夫人勿急。”林嬷嬷劝慰道:“其实大人和夫人不必过于忧虑,如果担心辱了姑娘的名誉,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那两个囚犯给……以保住姑娘的名誉和前途。”
桑芾桃瞪大了眼睛,有时候她不得不承认,人外有人。
“这不妥吧。”卫香合犹豫说道。
“难不成,还能让姑娘嫁给囚犯不成?”桑芾桃打心底佩服林嬷嬷的心狠手辣的狠劲儿,不愧是宫里出来的。跟林嬷嬷比起来,陈劲柏夫妇两人简直像纯良的小白兔一般单纯可爱。
桑芾桃推门而入。
“我不同意。”
“你都听到了?”卫香合问她。
桑芾桃点了点头。
“干娘,他是个好人,还是我的救命恩人,虽然嬷嬷是为了我好,这样恩将仇报的事,我是做不出来的。”
林嬷嬷无奈道:“姑娘你现在或许不懂,但是你以后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的。”
“是你们不懂我才对。”桑芾桃赌气道。
“我们如何不懂你,你说说看。”陈劲柏问她。
“芾桃求得从来都不是荣华富贵,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像干爹干娘一样。”
“他是个囚犯,不仅给不了你荣华富贵,还会为你带来无尽的灾祸。”陈劲柏开口道。
“干爹干娘请听我说。”桑芾桃耐心解释道:“你们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是什么场景吗?”
桑芾桃走到窗边,看着屋外小雨霏霏,“我第一次见他,刚从酒暖饭香的房间里走出来,外面雷声轰隆,下着大雨,他尚且不能保全自己,却依然为一个病弱的老人遮风挡雨。”
“后来我经打听才知道,他的案子疑点很多,尚未收集齐证据,就草草入狱,发配戍边,连翻供的机会都没有。”
“今天我遇见他时,他被那些官兵们拉出来练习刀法,被打的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后来看见我被人欺辱,还拼了命的保护我……”
“如果没有他拼死护住我,女儿此刻不知道落得何等凄惨的模样了,说不定连性命都难以保全。”
桑芾桃平时在他们面前都是笑嘻嘻的,如今哭起来,倒是有了几分亲生女儿对父母撒娇诉苦的样子了,夫妻二人心里竟生出了一丝宽慰之感。
“罢了。”陈劲柏发话了,“既然如此,先让他养好病。”
“你说他的案件既然有疑点,那就等人醒了,我再和他聊一聊。”
桑芾桃并不知道,陈劲柏肯松口,是因为当初他也是阵营党羽之间的斗争,被人诬陷,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一道圣旨贬职发配了安庐县。
如今童刀这等遭遇,也算是跟他同病相怜,让他触景伤情。
“谢谢干爹。”桑芾桃破涕为笑。“那我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桑芾桃出门之前,又对三人行了个拜谢礼,“谢谢干爹干娘,谢谢林嬷嬷,芾桃让你们费心了。
桑芾桃走出房门,长舒了一口气。
她最怕的就是让陈劲柏和卫香合伤心。
虽然她是个利己主义者,但不代表着她是一个白眼狼。
卫香合曾经提出让桑芾桃带着奶奶和妹妹搬到县里,桑芾桃拒绝了。
但是夫妇两人在府中还是为她腾出了一间房,告诉她,这边也是她的家。
桑芾桃推开门,房间里并未点灯,灯光黑暗。
她走到床前,打量着躺在床上沉睡的人。
桑芾桃的脸上压根儿没有丝毫的爱意,甚至连她说的感恩之情也没有。
“快点儿养好身子,小木匠。”
童刀醒了,嘴唇喃喃有声。
“什么?”
奈何声音太小,桑芾桃只能俯下身子去听。
只听到童刀嘴里念着:“爹,娘……”
桑芾桃笑了笑,“乖儿子”
他的嘴唇又动了动,桑芾桃再次伏身去听。
“渝莲表妹……”
桑芾桃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扬手给了童刀一巴掌,不轻不重,不痛微痒。
“小没良心的,又想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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