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不太好。
魈觉得自己不太好。
这年头人们对道德其实没多少讲究——然而他总觉得自己微妙的在一些道德边缘大鹏展翅。
......虽然不能说他并不乐在其中，但这终究不太好。
魈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努力克制住自己伸出去的右手不去多做动作：荧轻轻的握着他的手，脸上的表情纯真又无邪，她用自己的手与魈的指尖轻碰，秉承着科学研究的实践精神，感受着与人接触时的心绪变化。
她察觉到魈的手些微的沁出汗水，那种堪称赏玩......或者可以说是无意识的调戏的态度收了收，"你好像出汗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魈默默的感觉到胃部抽搐。他不信神，这个时候却有那么一丁点想抱抱神的大腿，让神救救他：仅仅是第三天，荧所询问的问题已经越发的向着.....他难以启齿的方面发展了。
"......只是神经性的紧张。"
他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从荧那里挪开，他希望今天的荧对情感的学习止步于此——事实上他已经非常紧张了，饶是习惯于社交、无所谓身体接触的人，面对荧的这些操作都会有所动摇；更别提他心里多少有点无法言说的动摇，这让他在与荧交流和接触的过程中，时常不得不绷紧神经，如果今天荧也抱上来的话——
他在心里苦笑，哪怕自己的理智一直在说，雏鸟情结下的情感容易让她对世界、对人的认知陷于片面，喜恶也容易听任于引导者的控制——他绷紧了的后背与略快一些的心拍数，早就已经惨烈的出卖了他自己。
——他是真的没想喜欢上她啊。
小伙伴们高兴了。
老大终于又回到了一贯的水平，在群里发了个消息之后就呼啦啦一片人冲出去逃课打球。这天难得是个好天气，不用想着被狂风灌满嘴的沙子。设计好的路线发下来不用半分钟，小弟前前后后躲过机械教师和电子围挡，跑到会合的墙根底下，就看见一大团数据乱码砰的一声向他们身后飞去——那座可怜的喷泉应声爆炸，排列整齐的代码瞬间散乱成无数的0和1噼里啪啦的摔成破片。
心里闪过一片打码震惊，正猜测着老大今天怎么脾气这么爆，魈便在他们没注意到的时候，轻轻松松翻上了墙头。
"去不去？"
魈低垂着眼睛，手指在虚拟屏上轻轻敲击，一派沉默寡言好学生的表象底下，又是一声爆炸的巨响——轰隆！电子围挡连通阻拦告示一起变成了垃圾数据，小伙伴们心头一抖，便看到老大已经戴上护目镜，随时准备弃他们而去的模样。
小伙伴们面面相觑，总觉得现在跟上老大跑路，他们会死......但临阵脱逃，被机械守卫逮住更是一个大写的死字！
"——老大等等我们！"
不管了！好不容易能跑，先跟再说！
小伙伴们又不高兴了。
这大约是继被打入冷宫之后，一众妃嫔所能面临的、更惨的事：皇上不仅有了新欢，小妖精得圣心蒙圣宠就算了，这才几天啊，啊啊啊，她就已经要封妃封后了！
诡异的目光四面八方扫射而来，魈觉得自己委实有些冤枉——他面对如今习惯挂着微笑的荧，他肯定他绝对是趁着她不注意跑的，逃课团里也绝对没有这一号团员，结果她还能诡异的跟过来，还一副无事人的模样！
紧接着，小妖精——新欢小姐——转了转眼睛，她甚至笑的一派纯良可爱，叫他们这些过气嫔妃还多少有点理解皇上——老大一些不为人说的喜好。他们正打算就这样大度的揭过去这一茬，温和又可爱的小姑娘就笑眯眯的、快快活活的扔出来了深水炸弹。
"你是在躲着我吗？"
"哎。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跟你告白，就这样躲着我，未免也太伤女孩子的心了。"
"你明明是喜欢我的呀，为什么要逃避自己的心呢？"
"......"
魈的嘴角微微抽搐。
四散的目光聚拢在他身上。
他觉得自己真的要社会性死亡了。
他觉得他应该挣扎一下，于是他张了张嘴，又没什么实际意义的眨了一下眼睛。拖延了大约几秒，他挣扎不出来了，于是他屈服了，用了最传统的套路。
"荧......"
"我们谈谈。"
8.
曾几何时，研究员还是需要定期进行心理检查和伦理审查的。
魈从小接触这些，外城区他们落灰了的家里，某些旮旯里还能翻出来纸质的废弃报表。生物研究的性质天然的容易让人陷入对基础伦理道德的忽视，甚至可能衍生对生命的不够尊重，因此每一个从业者——包括他的父母，始终都在强调着为人的基本原则。
认识荧的第一天，从她口中听到那样的请求时，魈就知道他大约成为了她进入到陌生的、名为“人间”的新世界的引导者。这个身份，之于任何时候、任何场面，他都会不为所动……唯独这个时候不行。
魈克制着自己去牵住荧的下意识，趁着荧不注意，悄悄把伸出去半截的手缩回口袋。他努力忍住自己暴打吃瓜小伙们的**，示意荧跟他走——毕竟，这一爿他找到的荒地，适合大小伙儿不那么讲究的疯玩，但实在不适合谈话时被沙子物理捂嘴。
两个人一前一后兜兜转转，魈终于在荒地附近找到小型的瞭望台，没费什么力气就解开了电子密钥，进到密闭的房间时虚拟屏闪烁了一下，荧咔嗒一声把老旧的电闸拉下来。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魈正在艰难的组织语言，便听见小机器人咕噜噜到了他面前，端着瓶没开封的水。
他深吸了口气。
“荧。”
荧眨了眨眼。
“我……我没有躲着你。”
魈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开口就是这个，但总算挤出来了一句话，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下午，我自己出去逃课的时候……我不是有意，我只是觉得，我和你都需要一点时间好好想一想。”
他泛起微妙的苦笑。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喜欢你。我……没有办法去抑制自己的情绪，我想要一直能够看到你，想要你在我身边——这是抛开我的理智，我的内心深处诉说的话语。”
“说实话，这样的相处当中，不去喜欢上你实在是太困难了。尽管只有三天，我却只是在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没办法把目光从你身上挪开。”
“但那不应该是基于这种不平等的状态……你希望从我这里学习人的感情，我成为了你接触这个世界的参考系，这确实是一件让我荣幸的事，但这对你来说，并不公平。”
“我或许会基于私欲蒙蔽你、欺骗你，用信息的不对等约束你、捆住你，而引导者的身份，会让你心里产生并不需要的憧憬和崇拜。”
“荧。尽管这个世界很糟糕，我认为你还是应当去都看上一看，用你的双眼去见证一切，用自己的智慧判断一切，这之后你才会真正意义上明白……你究竟喜欢什么，和这是不是你所见到的、人们歌颂的'爱'。”
魈和水瓶斗争了一会儿，感谢凑合着运转的模具制造技术，虽然是早些时候的配给水，入口还是正常的味道。
“清醒的活着，一路走下去，或许现在已经不再为人推崇了——清醒本身的确也是一件对大多数人而言，会很痛苦的事——但我还是这样希望，希望你能够逐渐的靠自己明白一切，靠自己的判断和努力找到存在的意义。找到爱。”
很少对人这样说话，他迟来的感觉到一丝害臊，这让他略有些不安的摸了摸鼻尖。
“……嗯，不过，”魈的视线些微的游移，“虽然我现在还只是学生，这样的世界里也很难说确切的能做到些什么……但……”
他感觉自己的耳尖有些发烫。
“不必担心你会走远，需要我、想念我的时候，就呼唤我、依赖我吧。”
“我会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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