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泽的手抚过榻上之人苍白的脸，忍不住心疼，太医说她伤得很重，可到底怎么伤的，诊不出来。
但可以肯定的是，昨夜自己能逃过天谴并非侥幸。
自己偏偏因为她的声音从梦魇中醒来，又因为这声音离开了兰台，她恰好出现在这里，还带着伤，分明是她替自己应了劫。
湘泽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无能，他要救她，但却是她先救了自己。
惆怅之际，一阵骄躁的鹤声打乱了殿内的安宁。
“咯咯……”这一听便知是芒种的声音。
果不其然，芒种直接冲了进来。
“咯咯、咯咯……”洪亮的叫声从修长的鹤颈中迸发出，芒种情绪激动地唤醒兰潇。
“芒种。”湘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安静些。”
殿内，博山炉缓缓升起梅香，气味和湘泽身上的一样。
兰潇的手指动了动，湘泽和芒种都紧张起来。
当她睁开眼睛，一人一鹤纷纷围上来。
“有哪里不舒服的？太医说你五脏六腑伤得厉害，还疼吗？”湘泽不敢把她扶起来坐着，怕再伤到她。
芒种也上来热切关怀，一人一鹤都想挤到更前面，芒种被湘泽不动声色地挤到一边，呜呜地叫着。
兰潇轻轻摇头，因为经常服用五隐丹，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痛了，此时浑身都凝着一种剧痛，她好像轻轻一动，全身都会散架。
但伴着这股疼，她似乎恢复了些许嗅觉，闻到一股清冽的梅花香气，这香气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
湘泽看她不舒服，没再敢多问，喂了她汤药，又让太医进来请了脉，让她静静休息了一下午，养养精神。
临到傍晚，她终于有力气说话了。
但是她开口第一句是：“这里不是兰台吧？”
她之前一直住在兰台，而这里很陌生，不过宫室要华丽些，陈设都是新的，但看着却有些眼熟。
“嗯，这里是章华台。”湘泽说得轻飘飘的。
“章华台不是皇后的居所吗？我怎么能住这里？”兰潇慌张道。
若你都不配住这里，那我想不出还有谁配住这儿，湘泽心道。但他没有说明，而是拿帕子擦了擦她额上的汗，“你看你，怎么急成这样，这里住着舒服，你放心住好了。”
“可是……”
“别可是了，你为我挡了一劫，我就是豁出去把命给你都不足以偿还，你就别计较住处这张细枝末节的东西了。”湘泽心疼地看着她，心中不免怨恨她怎么这么傻，自己这条命有什么好宝贝的，值得她这么护着？
“我为你挡下这一劫原就是我欠你的。”兰潇脸色白惨惨，没有一点儿血色。
“你脸色不好。”湘泽满眼的心疼，他轻抚上她的脸颊，“你不该为我操劳，我自有湘神庇佑。”
兰潇点点头不语。
“你以后不可以这样。”他抱住她，“别不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她怜悯天下人，却对自己没有半分怜悯。
“嗯。”她嘴上应得飞快。
“答应这么快，又是在敷衍人。”湘泽抱怨道，他太了解她了。
“那你要我怎么办，我做不到看着你去死。”兰潇十分落寞，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
“可我又能看着你去死吗？”湘泽双眸通红，眼泪灼热，如果他能替她就好了，他不止千百次地这么想过，“你把我当什么了？”凭什么觉得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坐享其成，任由她付出奉献，未免把他的情看得太轻了些。
可兰潇不理解湘泽的愤怒，茫然道：“我把你当知交好友，不够吗？”
湘泽冷笑，轻轻推开她，当然不够，远远不够。
“你就一点儿也不知道我对你的情谊吗？”他反问，恨不得把心剖出来给她看，他从未记恨过她，但此刻却无比记恨她的愚钝。
“你不是把我当知交好友？”兰潇不解道，他们不就是这种关系吗，从小一起长大，是难得的好友。
看他的脸色铁青，兰潇知道自己说的不对，于是诚恳求问：“那你把我当什么？”
这还真是难住了他，若是直言不讳，该把她吓走了，他不得已怯懦，吞吞吐吐，将爱意在心里仔细藏好，“我把你……当……当……重要的人。”
兰潇觉得自己也没差多少，“我也把你当重要的人啊。”
湘泽沉默良久，“你好生歇息吧。”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冷冷的，兰潇觉得他生气了。
湘泽走后，芒种就从屏风后头钻了出来。
兰潇看到芒种很是欣喜，连忙招手让它过来。
“不过芒种，你是偷跑出来的吧？”兰潇摸了摸它的喙，芒种沉默不语，已经昭示了答案。
“那你快回云梦泽吧，你父母找不到你该着急了。”
芒种还是沉默且不愿意走，把头低得更深，甚至跳到榻上赖在兰潇怀里。
“好了，好了，芒种不难过，我很快就回云梦泽，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她很有耐心地哄着，芒种还是不愿意走。
“芒种芒种，你压到我肚子了，痛痛痛痛……”兰潇倒吸一口冷气。
恰巧湘泽折返回来，看到这一幕，湘泽一把拽住它的翅膀，从窗户扔了出去，再“怦”地一声将窗户迅速关上，殿里只能听见芒种努力想撞开窗户的声音。
“湘泽哥哥……”兰潇震惊，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湘泽，好凶，她都不敢说话。
“我没有生气，你不要多想。”他特意回来就是为了跟她说这个。
兰潇点点头，但湘泽脸上分明写满了生气二字。
芒种撞窗户撞得越来越凶，兰潇很担心它会把头磕到。
“能不能先把芒种放进来？”
“芒种只是个小孩子。”
湘泽本就心烦意乱，兰潇越给芒种说话，湘泽就越气，越嫉妒那只鹤。
见湘泽无动于衷，芒种在外面叫得又可怜，兰潇拖着伤体从榻上起来，湘泽赶紧上前制止，“你小心，你得静养，不能随便走动的。”
“那你把它放进来，我跟它说几句话。”
湘泽心里再不乐意也还是打开了窗，一开窗湘泽的脸就被芒种踩了一脚。
“咯唔咯唔……”芒种气道，露出锋利的鹤爪，那爪子划开皮肤就像刀子划开豆腐一样简单。要不是看在兰潇的面子上，它高低把湘泽抓破脸。
但面对兰潇时它立刻收起那副“凶神恶煞”的嘴脸，变成一个爱撒娇的小鹤，一把扑进兰潇怀里，用喙轻轻给她梳理乱了的头发。
兰潇温柔地哄了，还亲了亲它，看得湘泽嫉妒极了，她都没有这么温柔地和自己说过话，更别提……
她亲昵地说了好些软话才送走了芒种。
湘泽软下脸，半跪着求她千万珍重自己的身子，他甚少在人前落泪，他哭着求她，握着她的一只手，滚烫的泪珠都落在她手背上。
前世的记忆还在眼前，湘泽最怕失去她，最怕她有事。
“我会的。”兰潇也握住了他的手。
“你要好好活着。”
“我会好好活着。”直到夏日再一次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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