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被大雨蒙了层雾，悬浮车疾驰而过，眼前的霓虹灯一瞬变得模糊。
一柄机械伞凌空组合罩至歌瑞亚头顶，她眨眼，浅棕的瞳孔映出霓虹的斑斓，她的眸光染上几分温度。
“凯欧斯回来了？”
撑伞的人怀抱通讯板，小心靠近她，手臂间隔了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恩格斯教授，您弟弟十分钟前发来消息，已经登上RV-03航空舰，按时间计算，现在估计已在克鲁市N站坐上悬浮快车了。”
“嗯。”歌瑞亚抬腕点开通讯手环，蓝色投影升起，她将消息列表滑到尾部，大多是工作人员的消息，她的弟弟则静静地躺在最后一栏。
收起面板再眨眼，机械伞撑开雨幕，隔绝霓虹灯牌，浅棕瞳孔恢复原本的湿冷。
歌瑞亚迈进雨中走得很快，为她撑伞的助理亦步亦趋地跟着，既不敢让她淋雨，又不敢靠她太近。
“你回去吧。”歌瑞亚忽地停下，拉开悬浮车的门翼。
为她办事两年，助理熟知她的脾性，也不管雨幕多大，立刻收伞退至屋檐下。
从歌瑞亚检查通讯手环那刻起，他就隐约察觉到她克制的怒意。
歌瑞亚上车关门，降下车窗：“盯住六号实验品，今晚会强制刺激第三次分化。”
助理连忙站定点头：“是。”
悬浮车开启自动驾驶，速度不减地朝郊区飞去。
留在原地的助理咽了口唾沫，缓过气，手忙脚乱地打开自己的通讯板，为教授的弟弟凯欧斯通风报信：“已怒，速回！”
不过消息点亮手环的三分钟，凯欧斯阅读完，别邸的大门便传来扫描的机械音，随即弹开。
几声不疾不徐的高跟鞋落地声一路向上，戛然停在他的房门口。
凯欧斯屏息，等过一秒，门被直接推开。
来人逆光站在走廊上，他一窒，眼眸中浮现水雾，眨眼消失，笑了下：“你怎么还是学不会敲门？”
闻声，歌瑞亚斜倚在门框上，静静地扫他一眼。
凯欧斯被她看得心虚，却还是没有遮掩地挺了挺身，腹部需要替换绷带的伤口就这么大喇喇地展现给她。
歌瑞亚浅浅呼吸：“我以为你会死在外面。”
“姐姐，”凯欧斯的笑被她成功刺破，“正常姐弟久别重逢，不该上前给我个拥抱吗？”
“正常的弟弟不该蒙骗他的姐姐，为一个C区的水门事件亲临战场。”
C区作为莱茵市最小区域，他身为莱茵市副市长，的确没必要因虫族为侵略又一次开启穿梭水门这种稀疏平常的事，亲临战场前线，但是——凯欧斯噤声一瞬，辩解道：“克鲁市市长大选在即，我的功绩上还缺少一项军事奉献。”
歌瑞亚倚在门上看他，她的弟弟与她相距一千两百五十公里，换成时下的悬浮车不过十几分钟的车距，他们却有半年没见。
凯欧斯红棕的短发为了抵御水门剃成了扎眼的短寸，精瘦的腰躯也被战场训练出力量，腹部还多了道英勇的疤痕。
她有点不习惯，但很快自我调节，自如地走上前。
凯欧斯忽觉头顶被柔软扫过，刚仰头，歌瑞亚就在他身前蹲下，单膝跪在床边，接过他手里的绷带替他一圈圈缠绕起来。
“怎么不用回复剂？”
副市长的工资，能负担几百瓶那种一用就能使中轻度伤口瞬间愈合的高昂回复剂。
手下的腹肌顷刻紧绷起来，头顶是凯欧斯闷闷认错的声音：“……为了让你心软。”
他倒是一贯诚实。
缠绕的力度加大几分，似乎要勒断他的腰肢。凯欧斯倒吸一口凉气，眼睁睁地看着处理不当的伤口渗血染红绷带。
歌瑞亚沉默不语，给他的绷带打了个干净整洁的蝴蝶结，远处一看，像圈女士束腰。
算她特别的惩罚手段，换作从前凯欧斯还不是莱茵市副市长的日子，他得顶着这个夸张的蝴蝶结招摇过市到伤口愈合。
疼痛消失，血液带来的温暖和扎紧的绷带相互配合，凯欧斯细细觉出味来。
刚才的力度和温暖好像他起初想讨的一个拥抱。
凯欧斯深吸气：“姐姐……对不起。”
听罢，歌瑞亚眸光闪动，站起身的动作微微凝滞。
只一瞬，她突然果断地出手扣住他的脖颈，向前用力，将人扼倒在床上。
温情转瞬即逝。
脖颈上的手掌渐渐收紧，氧气一点点消失，凯欧斯瞪大双眼，瞳孔因缺氧骤缩。
他不挣扎，只是弓起背来，紧紧地盯着上方的姐姐，看她从容地从常年不换的实验服外兜里摸出一根针管，用牙咬开塑料管，利落地刺入他的后颈。
针管中的溶液缓慢注射，歌瑞亚吐掉塑料管，单手压制住凯欧斯，默默地看着他的双颊染上绯红。
冰冷的药剂浸满他的腺体，后颈发凉，喉腔却滚烫起来。
凯欧斯张大了嘴，开始徒劳地获取空气，无果后，眼角大滴地落下眼泪。
不久前关爱他的姐姐，现在立于他的上方，注视他的眼神冷漠得好似他只是她实验室中寻常的实验品，还是万千实验品中被废掉、最无用的一个。
许是看他不挣不扎，很是听话，又因求生本能，拼命找寻呼吸节奏的模样太可怜，歌瑞亚大发慈悲：“放轻松，跟着我的节奏来……”
她的右手手背抚过他的侧脸，一下接一下，慢悠悠却无法让人忽略。
凯欧斯跟着她的抚摸节奏自我调整，逐渐掌握，药物从后颈的腺体快速经过心脏泵向全身。
颊上的绯红加剧，歌瑞亚松开手，在床边坐下，将他的脑袋抱到膝上：“没事了，就快没事了……”
说完自觉生硬，抿住了唇。
她有段时间没这么安抚过别人了。
月光穿过落地窗闯进偌大的房间，在不开灯的昏暗中，隔开一明一暗的阴影。
歌瑞亚那双明眸没入其中。
膝上的凯欧斯终于呼吸到真切的氧气，胸膛剧烈地起伏，找到生的感觉，按捺不住侧身埋首到歌瑞亚的小腹上，放声哭泣。
空旷的房间，凯欧斯哭声凄厉，细看他抱紧歌瑞亚的双臂，不带一丝责怪的意味。
他的宽容引不来歌瑞亚一点儿同情，反而有些嫌弃：“行了，不过二次分化，你委屈什么？”
声调并非苛责，但凯欧斯即刻止住了哭声，负气地将眼泪尽数擦在歌瑞亚的衬衣上。
白色的衬衣洇出深色的水渍，歌瑞亚无声地纵容他。
毕竟Beta的二次分化实际上没她说得那么轻松。
蓝星在纯人、混血、兽人一战之后，进入循环时期，经历几次常规的生态演变，星球上再度出现的人类变得与先祖不同。
他们在男女的性征上，出现Alpha、Beta、Omega三种第二性征。生活以第一性征正常分类，人却因第二性征区分三六九等。
说不上幸或不幸，歌瑞亚和凯欧斯诞生于渊源深厚的Beta家族，不止他们的父母亲，往上六代，即便各族通婚都没有出现过Beta以外的性征。
第二性征逐渐强势，霍菲洛帝国步入新君主阶级制，善战的Alpha、善育的Omega毫无疑的天生贵族，出生平凡的Beta家族不是带孩子跳楼，就是祈祷他们二次分化。
Beta几乎不会有二次分化，就算有，也很顽固，生理上蚀骨的疼痛会持续一月之久，一年帝国有1.9%的Beta疼死于二次分化，普通用药无法缓解。
歌瑞亚给凯欧斯注射了她最新研发的催化剂，将一个月的痛苦缩短到几秒之内。
“你承受的痛苦比我想象得多，”凯欧斯反应毫无疑问地成为她的实验总结，“我明天会去实验室调整原料用量。”之后就可以申请上市了。
凯欧斯环住歌瑞亚的腰，将脸紧贴她的柔软，他难受到失神，暂时接不了她的话。
歌瑞亚难得温柔，伸手轻抚他的后颈，疼痛的腺体被她安抚，渐渐地不再发热痉挛。
“我在你出发前一天检测出你的二次分化，是你没给我说的机会。”
她再次提醒他，让他反省这次先斩后奏犯了多大的错误。
说话间，空气中弥散开一股雪后大雾的气息，很淡，歌瑞亚抬手细嗅，气息缠绕住她整个手掌：“还好是Beta，不然我会想换个弟弟。”
“你做个人。”缓过神来，凯欧斯有些生气，翻身见她愣愣地看着手掌，气焰又下去。
他点开手环，查看用过催化剂的身体参数，将资料发到歌瑞亚手环上，卖了个乖，才坦白第二个先斩后奏的错误：“我给你带了个人回来。”
“你第一次分化，我在乌兰克利环战场上，你是怎么熬过来的？”歌瑞亚兀自说起旁的事。
凯欧斯：“我躲在你的房间里，给自己注射了三百毫升的抑制剂。”
他那时太小，Beta分化的信息素会引发Alpha的好战因子，不躲在已经成为守卫军将军的歌瑞亚房里，很容易被外面游荡的Alpha撕碎。
回答完，他又接着自己的话说：“是克鲁市前市长反感的一个雇佣兵，我抓来了，看上去身体素质不错，你可以用他试验最新的试剂。”
政界摸爬滚打六年，迄今为止，她的好弟弟手上从未沾过这档子腌臜事。
歌瑞亚诧异了瞬，也不再岔话：“对你竞选有帮助？”
“现在Alpha激进□□得势，”凯欧斯坐起身，捡起地上的衬衣往身上穿，“这半年里，奉承他们没坏处。”
歌瑞亚挑眉，能帮助弟弟从政无阻，对她确实不无好处，但她的实验室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确定是雇佣兵？”
“确定，水门一战在虫族一队中。”
“数值？”
“一切正常。”
扣好纽扣，他俯身靠近，月光照亮他自鸣得意的笑：“少见的，S级Alpha雇佣兵。”
歌瑞亚满意了，伸手拍拍他的脸：“人我收了，叫什么名字？”
“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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