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过,他猛地惊醒。
天已经亮了。
连鹰不知不觉中在天台睡了一夜,雨应该是到了后半夜才停的,到目前为止,他的衣服还是半干的状态。
不平整的水泥地有不少积水,他坐起,用手撑了下地面,一整个手掌浸进了水坑里。
雨后的清晨没那么热了,反而有一丝凉爽,一阵风吹过,连鹰打了个喷嚏。
他的心情迟迟没能平静,梦里受到的恶意让他不停地冒冷汗,他把头扭向身后,抬起了手掌。
他看向自己湿漉漉的手心,余光瞥到了一旁的水坑,只一眼便让他迅速僵在了原地。
清澈的水坑中倒映着一张白白净净的脸。
那是他的脸。
没有什么丑陋的疤痕与印记,五官端正,他盯着那张陌生的面孔出了神。
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若不是那清晰无比的触感,他或许会怀疑是不是在做梦,亦或是别人的脸。
他先是摸了摸,皮肤光滑细腻,再不似烂树皮一般,他怔了一下,又是落下一个巴掌。
连鹰对自己一点儿也不客气,直接红了半张脸。
清晰的痛感让他意识到这是现实,这不是做梦,这是真的。
“我的脸……”
他喃喃自语着,胡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推开天台的门就顺着楼梯往下冲。
宿舍的门虚掩着,看来已经有人出门了。
他一把推开,门大力地撞向后面的墙壁,发出了“砰”的一声,随之而来的是卫生间里杯子落地的破碎声。
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清脆响亮。
里面的人探出头,是沈丘北。
他手上拿着挤了牙膏的牙刷,走出来问道:“怎么这么着急,出什么事了吗?”
连鹰没有回答他,而是略过他走进了卫生间,他两只手撑在水池边上,将脸凑近了镜子仔仔细细地端详着。
不,这不是他的脸。
他不长这样。
他反复地抚摸着,感受到身后强烈的目光,他回头。
“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沈丘北奇怪道:“当然有,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昨晚去哪儿了?打你手机也不接。”
连鹰重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藏在眼神里的某些东西正悄然发生着变化。
“没事。”
他试着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
原来……他也可以笑得这么好看啊,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恶心。
他的笑容逐渐明媚了起来。
连鹰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愉快过,他回头和沈丘北笑着说:“我还有事,先出去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迫不及待地想要融入人群,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她。
-
“你干嘛?”
宋玉君和蒋肆天站在河边,远远地看着须映寒蹲在那里,看她拿着一个烂塑料瓶在河里捡田螺,捡得不亦乐乎。
“捡田螺。”她回答。
“……你饿了?”
“嘘。”
“?”蒋肆天走近。
“你话太多,田螺都嫌你吵。”
“……”蒋肆天退回到宋玉君身边,继续保持沉默。
等到捡了满满一大瓶,须映寒拧紧了瓶盖,她这会儿才有离开河边的打算。
而岸上的两人已经等的胡子都快长出来了。
宋玉君拍拍她的后脑勺:“准备中午吃爆炒田螺?”
须映寒嘻嘻哈哈道:“走吧,我们去找连鹰。”
三人离开河边,准备在学校里四处逛逛碰碰运气,毕竟他们没办法联系连鹰。
他们想过连鹰或许不会主动往人多的地方扎,于是还专门避开了人群。
哪知道兜兜转转,最后在人头最密集的超市附近遇见了他。
其实一开始他们并没有注意到他。
连鹰站在遮阳伞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这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从来没有设想过有一天能像个普通人一样站在人流中,他也从来不敢想。
没有充满嫌弃的目光,没有难以入耳的窃窃私语。
他终于成为了一个正常人。
从前都是世界带着恶意打量他,这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地打量这个世界。
须映寒等人前后脚到了超市附近,一进入范围内,检测仪便开始鸣声大作,吸引路人的同时也同样吸引了连鹰。
“你们怎么来了?”
他很自然地朝他们走去,明明是一张生面孔,可他们却一眼认出来这是连鹰。
“他这是开始被污染了吗?”蒋肆天压低声音问宋玉君。
“对。”
曾经的丑小鸭一夜之间变成了白天鹅。
“我们当然是来找你的,”须映寒说,“又有人欺负你了是吗?”
连鹰正奇怪着,为什么她会这么斩钉截铁地说出这句话,在她问完之后他陷入了沉默。
此时不回答,已经是最肯定的回答了。
连鹰很快笑笑道:“没事,都过去了。”
是,都过去了,他再也不用过从前那种受人冷眼、任人欺凌的日子了。
“连鹰同学。”
此时,一个胸前挂着工作牌的男生精准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我们在拍摄今年的招生视频,可以请你一起参与吗?照着稿子念就可以了,绝对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的。”
须映寒等三人齐刷刷看向他,期待他会给出什么样的态度。
连鹰异常开心,他几乎没有犹豫:“好啊,这是我的荣幸。”
随后,他们跟着这几个学生去了拍摄地点,确实很快,拍摄过程非常的顺利。
连鹰如今呈现给人的感觉是自信,那种大大方方的自信,让人很舒服的自信。
结束后,他和须映寒几人一同走在路上,碰见了那天在巷子口欺负他的人,正巧迎面走来。
一看到他们的脸,他就本能地感到害怕。
须映寒注意到,原本走在最前面的连鹰把头埋了下去,步子迈得越来越小,速度明显缓了下来。
就是他们?
她不动声色地绕到连鹰身旁,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怕什么?你哪里不如他们?”
这句话给了他很大的鼓舞。
我哪里不如他们?
对啊,我并没有哪里不如他们。
想到这里,他坚定地把头抬了起来。
对面的人没能从他身上看到他们期待已久的自卑与窘迫,戏谑的笑瞬间定格在了脸上。
连鹰定定地直视着对方,那群人心底竟生出一阵心虚,觉得他的眼神仿佛一把利刃,下一秒就要将他们刺穿。
他们本来准备趁着走近的时候再嘲讽几句的,现在却是突然不敢开口了。
两波人即将擦肩而过时,居然是一向沉默寡言的连鹰先开了口。
“过去的忍让使我被你们踩在脚底践踏,今后再也不会了。”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平静得可怕。
连鹰甩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那几个人却纷纷停下来,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背影。
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须映寒:“挺直了腰板走路的感觉怎么样?”
连鹰的表情格外轻松,说到最后,张开了双臂朝着天空大喊。
“很棒,特别棒,超级棒!”
须映寒把原本想说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如若一个人生来便带着严重的缺陷,在这个世界上,注定要受人冷眼,她不是他,没有资格要求他受伤后去原谅伤害他的人。
“每个生命都独一无二,我们生来就不比任何人差,希望你不要再自怨自艾,不要放弃自己。”
这是她此刻唯一能给出的肯定与回应。
连鹰并不知道眼前的人记得自己曾经的丑陋。
“我明白,”他说,“我不会再看轻自己,也再不会让别人看轻我。”
谁都不能看轻我。
谁都不能。
过了一个小时左右,他们在树荫下,目送着连鹰和林樱有说有笑地走远。
这个画面挺美好的。
蒋肆天抱臂靠着树:“解决了?没有吧?”
“并没有。”宋玉君掀开检测仪看了下。
「脑核污染度:5%」
虽然有的时候,语言和情绪的反馈确实在一定程度上能改变人的心境,但污染体似乎并不会因为这个而消失。
还真是顽固。
须映寒:“现在程度算轻的,看样子暂时是稳住了,至于后面会怎么发展下去就不清楚了。”
随着污染程度的不断加深,连鹰会有些什么新的变化,谁都没有办法预测。
蒋肆天:“希望这小子能真的明白吧。”
都这么鼓励他了,但愿这个寄生的污染体能识相点,最好自己消失,省得他们再伤透脑筋。
可是事情远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污染体一旦寄生,不会轻易撤出,只会不断扎根,越来越深。
才过了两天安稳日子,一大早,须映寒的房门被敲响了。
门外是赵蓝歌和巫梦。
赵蓝歌:“我跟她早上出去散步,看见你们说的那个饕餮了。”
“刚拐了个弯,检测仪就响了,吓我一跳……”巫梦捂着心口说道。
“怎么了吗?”
“他和那个……林樱在一起,怎么说呢?瞧着气氛好像怪怪的,不大愉快的样子。”
须映寒和宋玉君对视一眼,继而问道:“再具体一点?”
“连鹰拿着一束花,嗯……但是那姑娘瞧着不太开心。”
什么情况?
这才几天,就开始追人了吗?
他们再见到连鹰,是第二天的傍晚了。
连鹰坐在河边,身旁放着一盒洗净的樱桃,眉头紧锁着。
“你怎么了?”须映寒走近。
连鹰阴沉着脸:“她拒绝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