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连天,流民无数,神州四分五裂,更有外族入侵,天下早已被战火肆虐。
纵是昔日高门著姓,倾颓者已不知凡几,更遑论寻常百姓。
这年月,哪里还能寻个安稳处?
不过四处流离,苟且偷生罢了。
秋雨凄迷,深夜里,越发有些苦寒。
山脚处,立着几间矮陋的茅屋。
屋内仅有一盏豆灯,陋屋不足以抵御秋风,如黄豆般的灯火被吹得忽明忽暗,隐约地映出佛龛前那抹纤细的身影。
低低的诵佛声萦绕在屋内,原是一个女子。
她跪在佛龛前,虔诚地望着眉目慈悲的佛像,气息渐弱,声音越来越低。
终究,她侧头低咳了一声,似是想继续念下去,却又抑制不住喉间的热流,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三娘子!”一旁的仆妇急急扑在她面前,含泪劝道:“三娘子,别念了,今日就别念了……”
女子用巾帕捂着嘴,却抑制不住喉间涌出的热流,大口大口的鲜血喷涌出来,她喘息不止,神色却十分温和。
仆妇心中悲苦,只小心地帮她顺着气,一双眼睛憋得通红却不敢哭出来。
半晌方问道:“三娘子,好些了吗?”
女子缓过气来,定了定神,低声安慰她道:“我好些了……”
说完有些吃力地转过身去,双手合十,却因体力不支,膝头一软倒了下去。
“三娘子!”仆妇忙扶着她。
女子靠在仆妇身上,喘了几口气,低声道:“阿好,扶着我……”
名叫阿好的仆妇不再说什么,泪盈于眶,只小心翼翼地扶着女子端正跪在佛前。
那女子挣开阿好的手,再次双手合十,虔诚地望着慈悲的佛像。
她喘着气,似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呢喃道:“信女林致……愿以生生世世之福寿,换桓殷往生极乐……来世顺遂喜乐……”
今生已无望,只能求缥缈的来世。
她说完又“看”向佛像,干涸的双眼隐约有些水光,她望了佛像片刻,随即虔诚地拜了下去。
“三娘子,奴扶你起来。”阿好知道自己劝不住三娘子,待她诚心拜完,方小心地去扶她。
女子拜完佛,似是完成一件大事,由阿好扶着站了起来,只是她身子早已破败不堪,如今更是油尽灯枯之际,便是这样简单的站立也很难做到。
幸而那名叫阿好的仆妇十分健壮,似是早已习惯,小心地将女子半扶半抱地移向榻边。
女子却摇头,低声对阿好说道:“阿好,为我梳妆罢……”
阿好手一顿,眼圈霎时红了起来,她动了动嘴唇,却只低声应诺。
阿好将女子小心移到窗前的席上,女子已经跪坐不住,只得靠在简陋的妆台前,低低地喘着气。
她缠绵病榻许久,前几日几近昏迷,今夜忽觉神思清明,身上竟有了些力气,她不顾阿好惊喜,挣扎着起身去佛前诵了经。
一如这十年来的每一日。
冥冥中,她知道,这或许是她为他诵的最后一次经,发的最后一次愿了。
只求神明有灵。
她伏在妆台边,心中没有丝毫的惧意。
她嘴角微翘,甚至有些欢欣,仿佛是要去赴等待许久邀约,有些急切道:“阿好,快为我梳妆。”
她“望”向阿好,可细看去,眸光却是松散,却并焦距。
竟是个瞎女。
阿好心中悲痛,女郎这样欢欣的语气,只十多年前听过了。
她不欲拂女郎的兴致,强带了欢欣的口气道:“三娘子稍候,阿好定将三娘子扮得最美。”
女子闻言莞尔一笑,心情似乎也有些雀跃,又吩咐道:“将月初我让你买的假髻取出来……”
阿好“喏”了一声,从箱柜里取出假髻捧在女子面前,小心道:“三娘子,奴为你戴上……”
女子含笑颔首。
屋外风雨稍歇,灯光也安定下来,女子的面容这才清晰地映在了昏黄的灯光下。
她青丝尽去,戴了顶素色尼帽,虽是病瘦至极,却仍旧十分端庄的模样。
她因久病,面容苍白干瘦。
细看更令人心惊,原是眼下有条细长的疤痕,蜿蜒直至下颔处,虽是年久日深,却仍旧有些狰狞,不难想见受伤时的惨烈。
可即便如此,粗看去,仍觉是个美貌的尼姑,若细细端详,更觉那女子眉目如清风朗月,钟灵毓秀处竟似个绝代佳人模样。
实是有些古怪,此等美人怎会落至这般田地?
两人均是无话,阿好仔细地为林致戴好假髻,又取水替林致净面,然后为她敷粉描眉,一如从前在闺中时。
林致纤长枯瘦的手指抚着面上疤痕,有些忧愁道:“这条疤想是很丑,这可如何是好?”
阿好强笑道:“三娘子莫怕,阿好早已想好了法子,定不会让这疤损你半分美貌。”
自家三娘子从前何等美貌,却又因美貌受尽苦楚。她不欲想起从前,拿笔沾了胭脂在林致脸上描摹了起来。
片刻后,阿好笑道:“成了!”
林致看不见,却仍旧眨了眨眼睛,笑道:“画好了?”
阿好看着面前容色姝丽的林致,忍下满腹辛酸,笑着道:“奴给三娘子画了一枝海棠,真真美煞人也。”
林致摸了摸脸,笑着夸她,“阿好就是心灵手巧。”
“是三娘子美貌过人。”阿好话音方落,立时就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怕林致多想,忙又道:“奴替三娘子更衣。”
林致倒似是无所察觉,笑着点了点头。
她因早年受了那些磨搓,身子早已破败不堪。
这十年来东躲西藏颠沛流离的生活,更是将那所剩无几的生机耗了个干净,能坚持到现在,不过也是因着那人死时的嘱托罢了。
一切由阿好替她打理,即便如此,换上一身锦衣,她也累得伏在妆台边气喘不止。
阿好心酸,强忍了泪,笑道:“三娘子,奴扶你去榻上歇歇吧。”
林致点头,却已是动不得了。
阿好咬着唇,俯身把林致抱在了榻上。
她虽力大,从前抱林致不见得轻松,此刻却觉得林致似乎只剩一把骨头,轻飘飘的,不似个真人。
阿好忍了许久的泪水终是滚落下来,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放下林致后,悄悄抹了抹脸,不叫林致听出什么端倪。
林致此刻连靠都已经靠不住,阿好只能扶她躺下。
阿好想替林致盖上被褥,林致却低声说道:“不必了。”
阿好望着如今骨瘦伶仃的林致,嘴唇翕合,却说不出一句话。
林致探寻着握住阿好的手,浅声道:“阿好,陪我说说话。”
阿好心中悲苦,知晓这已是她弥留时刻,反握着她的手,哽咽道:“好,奴陪着三娘子。”
林致却不再说话,只睁着一双晦暗的眸子,望着帐顶发怔。
阿好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扰她,主仆二人就这样静谧无话。
半晌,林致幽幽开口,“阿好,我双目已盲,若是到了黄泉路,还能寻到他吗?”
阿好心中大痛,泪珠忍不住就滚落下来。
自那人去后,三娘子心如死灰却因他遗愿并不能随他去。
后又落发为尼,皈依佛家,日日为他诵经祈福。
自损容貌之后,因着疤痕狰狞,出入少了忌讳,这些年流离颠沛中,也行医赠药,救济了许多人。
不过是为那人积德行善,只盼哪怕有一分功德报与他身上。
只是夜里常常梦魇悲泣,醒后便默默望着帐顶流泪,许久下来,一双眼睛就这样生生哭坏了。
阿好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强笑着安慰她,“自是会的,三娘子,幼时王媪曾言,人若是归了黄泉,那身上的病痛就都没有了。”
她看着榻上的林致,心痛得无以复加,温声安慰她,“那时三娘子的眼睛就看得见了,定能一眼寻到大公子!”
林致嘴角牵起一点笑意,“果真如此?”
阿好急急道:“自是如此,王媪何时骗过人来?”
林致不知想到了什么,依旧柔柔地笑着。
阿好知晓此乃她最牵挂之事,怕她不信,要安她的心,含泪强笑道:“三娘子莫担忧,便是三娘子寻不到大公子,大公子也定能寻到三娘子的!”
林致听到“大公子”时,手不禁紧了紧,似是有些欢欣,连晦暗的眸子似乎都有些光亮。
片刻后,她抬手摸了摸假髻,曾经她青丝万千,如今却只能以假髻代之,她的手又抚上脸颊,疤痕凹凸不平,想是十分丑陋,她哪里还是曾经那个她?
林致心中一痛,倏然攥紧阿好的手,急切追问道:“阿好,你说,我这副模样,他还能认出我么?”
林致问出这一句,心中已涌起无尽的悲辛。
她终是等到这一日,终是可以去见他了,他抛却了声名权势,宏图霸业,最后还用性命护她。
他万箭穿心而死,死后仍不得安宁,被人以万马践踏,尸骨无存。
听闻尸骨无存之人,魂魄亦不得凝结,何谈往生?何谈黄泉?
可她只能作这般期盼,黄泉路上,再去寻他,只愿再见他一面。
只愿再见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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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炎樱被缚在了弑神台上,神魂被一寸一寸剐碎,只留躯壳。
她以女娲石中保留的最后一丝本命心火点亮乾坤镜,以神魂祭之,这才知道真相,她不过是天帝与他师父姚音仙尊师徒孽恋中的原配天后。她躺在这里,是代那姚音受刑。
他还是天界太子的时候,便拜她为师,她把他从一个懵懂童子养成俊美无俦的少年。
朝夕相处,她又那般迷糊懒散,不知男女界限,他如何不对她生出情愫呢?
少年人的爱那么炽烈,她怎会感受不到?
几番挣扎纠缠之后,她才明了自己的心意,她早就爱上了这个她养大的三界无双的少年。
**,自是耳鬓厮磨,恩爱不尽,哪里还顾得上伦理纲常。
师徒孽恋,竟还有了孽种,如何为三界所容?天帝天后阻拦,太子种种反抗皆被天帝天后镇压下去,太子明白只有他成为天帝方能给所爱之人正名。
待他真正成为天帝后,却也多了桎梏,他不能枉顾天界纲常与自己立自己师父为天后,那样只会让两人身败名裂,天帝之位亦是难保。
姚音若要与他结契,只能偷梁换柱,寻一替身,那替身就是炎樱。
还有他们的儿子,因是师徒孽恋之果,自生出来便是个死胎,姚音以麒麟一族圣火保他一缕神魂,若能寻一血脉关联的躯壳,以同源心火长久蕴养,他们的儿子便能复生。
那血脉关联的躯壳,就是炎樱的儿子,同源心火,便是炎樱的本命心火。
所以,他才选中了她做天后,他与她生下那般可爱的儿子,最后却被他剔除神魂,做那个死胎的容器!
他用她和她的儿子,为心爱的师父和儿子做容器!
他该死!
炎樱神魂燃尽的最后一刻,只有一个念头,他该死!他们统统都该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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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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