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芥川纮约好明早见面的时间,简雪临去洗澡。
她裹好湿漉漉的头发,揭开牛乳布丁,边挖边给大疆充上电。临睡前,她把相册里的接机牌照片分享为今日状态,元气满满的“国家级接机”。
简雪临一直觉得自己幸运。
她的好运气体现在方方面面,从学业到工作,当然,努力不可或缺,只是高考分数出来后,一向跟她成绩不相上下的后座却栽了个大跟头,她惊愕也为之抱憾。
对方决意复读,比起她来,生命似乎要为此滞后一年,简雪临以为自己不会有这样的时刻,但事实是,它只是来得晚一些。历经裁员,她已经四个月没找到心仪的新工作,高不成低不就,父母干着急,她索性躲到北海道避难。
简雪临从一个电脑死机,简历邮件一直摁不出去的梦里醒来。
天色尚暗,逼仄的房内黑越越的,她抓起手机,才六点多,而她亢奋到凌晨两点才睡着。
她看到程放三点多回的消息:【睡了吗?】
【我室友说你回去了?】
【你明天要来我们学校?】
【你就睡吧猪】
简雪临:“……”
比中日时差更大的是她和程放的聊天错位,她干脆不回复他。
但简雪临怎么也睡不着了,她坐起来,拉开窗帘。房间景观并不好,正对隔壁大楼的灰墙,天蒙蒙亮,只能看到雪花,慢悠悠飘落的雪花,像一幅非常简单的蜡笔画。
九点多,她画了个简单的淡妆,穿上挂烫过的白色大衣,几次确定东西没有遗漏,她挎上包,准备去酒店停车坪跟芥川纮会合。
走出轿厢,她瞟了眼时间,09:23,卡得刚刚好。
没想到芥川先生就在二楼大堂等她。
他在日本人里属于高个子类型,因此很显眼。他今天穿了件毛领的外套,烤栗色的千鸟格花纹,收束的立领将他的脸衬得更小更立体。
“おはよう(早上好)。”简雪临秀出昨晚恶补的日常用语。
男生微愣,扯出比雪地还要亮的笑:“おはよう,小雪さん(早上好,小雪小姐)。”
“我的发音怎么样?”简雪临求夸问。
芥川纮回:“厉害。”
简雪临哈哈笑出声,竖起两根拇指,王婆卖瓜:“sugoi!”
男生诧了下,也抽出原本插兜里的手,学她动作:“sugoi!”
两人笑着去取车,一到露天处,简雪临摊手感受:“今天没有风诶。”
“风很小。”芥川纮接话。
简雪临仰脸看天:“雪也不大。”
“这是未定的。”
他考究古朴的发言总会让简雪临多留神一下:“未定的?”
与雪片一起过来的,还有男生高处俯落的视线:“雪可能会停,也可能下更大。”
简雪临评价:“好有文学性的一句话。”
“欸?”自打见面,他罕见地蹦出一句很本土的话。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简雪临解答:“你听过这句话吗?”
芥川纮回:“《边城》。”
简雪临瞪圆双眼:“你还读过《边城》呀?”
芥川纮一本正经:“阅读是很有作用的,学习中文的方法。”
简雪临莞尔。
你说他中文说得奇怪吧,是有点奇怪。
可也奇奇怪怪得很可爱。
“读中文书,会吃力吗?”就像她读全英的文献那样。
“有一点。”
“和我对话会吗?”
芥川纮不答,问她:“你听我说普通话吃力吗?”
简雪临露出“你怎么会这样问”的面色:“很轻松啊,”她弯眼补充:“也很感激。”
芥川纮直言不讳:“那么,我也是这样,”
简雪临“唔”了一声,一时间接不住他耿直的表示。
“koyuki-san的普通话很标准,很清晰,速度也不快,我并不感到吃力。”芥川纮歪着头,直勾勾地看她:“能和koyuki-san交流中文,我很幸运。”
冰凉的雪片落在她鼻尖,她却感觉它周围的皮肤在紧绷和发烫,因为被他这样盯视着。
简雪临错开目光,去注意行色匆匆,身裹冲锋衣的路人:“你们日本人很多不打伞。”
“不过我带了哦。”她将右手的长柄伞扛上肩膀,炫耀战果:“我昨晚在罗森买的,800 yen。”
“八百yen。”她中日混杂的表述方式再次让男生失笑,低声重复她的话。
简雪临放下伞,临时起意:“有奖竞赛,八百日元等于多少人民币?”
芥川纮几乎没有迟疑:“三十八块钱。”
简雪临满脸震惊,入乡随俗:“sugoi——文理双修,心算大家!”
笑出来的白雾同时震走他们唇畔的碎雪。
车行上路,简雪临依然不适应左边的副驾,她在国内有辆代步的电车,居左开车开习惯了,就像跟朋友出去玩,她总是更喜欢高铁靠窗的位置,酒店右侧的大床,远离过道的卡座,就像必须按照正负极摆放的电池。
但,等真正交谈起来,这些不自在就消弭了。
随身听一旦通上电,无论谁正放,谁倒放,飘出来的音乐都一样。
简雪临听见耳熟的前奏,下意识去看芥川纮的车载显示屏,“lemon!”她扬声唤出歌名。
彼时,她正举着大疆拍摄窗外的雪幕和街景:“谢了,不用再配背景音乐了。”
第二首《打上花火》开始播放,简雪临立即关灭拍摄屏,专心听歌。
当别人投来心意,她务必报以尊重。
芥川纮倒是奇怪她的举动:“你不再拍了吗?”
简雪临闭目养神:“现在是中场音乐时间。”
男生心领神会地微微笑。
—
简雪临被猜到还没来得及吃早餐,跟在芥川纮身后,步入一家名为komeda的咖啡馆。
店内已满员,漂亮的服务生招呼他们落座等候区,随即交给他们一本厚实的硬壳餐单。
简雪临新奇地四处张望,店里暖气给很足,她脱掉大衣,瞟向同样等坐的老太太。她白发微蜷,仪态端方,穿着让人想要链接的针织开衫,信手翻阅报纸。
很难不在心里刷弹幕,“优雅,实在是太优雅了。”
简雪临分心地观察,余光里,餐单移来自己跟前,“右下角有中文翻译。”是芥川纮提醒她。
简雪临回神,借着翻页靠近他,掩唇蛐蛐:“我老了也要这样。”
她忆及昨晚:“还有打电动。”
芥川纮似乎一下子理解不能:“电动?”
简雪临一五一十诉说昨晚返程的见闻:“很酷耶。”
芥川纮问:“中国的老人都在哪里?”
简雪临回:“广场上。”
简雪临即兴摇了个手花:“跳广场舞。”动作惊动对角的老太,也举目瞧她。
简雪临抿唇收手,持续小声:“很少看到中国老人打电玩。”
芥川纮颔首:“跳广场舞也很酷。”
简雪临将信将疑:“你知道酷的含义吗?”
身边的男生思索片刻:“一个人在札幌探索的简雪临小姐,很酷。”
简雪临泄出大大的笑,老套地附和他,也肯定他:“是哦!在机场从天而降,拯救简雪临小姐的芥川先生,也酷毙了。”
从门店离开,简雪临的胃袋已经不输她旅行箱。盘子里的三明治看着不大,但香甜松软,猪排焦脆,嫩到出汁,一口一口不经意地吃完,饱腹感极强。
沿途她路过了一整排单人卡座,形似自习室,人们心安理得地待在两片隔板之间,独自喝咖啡,独自刷手机,独自使用笔电办公,不从众和零社交,全在巴掌大的空间变得合理。
她流连的眼神引来好奇,芥川纮问:“你在看什么?”
简雪临说:“在看你们的单人座位。”
她回过头:“你会坐在这样的地方吗?”
芥川纮跟着望一眼:“我常常坐在这样的地方。”
简雪临诧然:“我以为你有很多朋友。”
芥川纮不甚理解:“为什么?”
简雪临:“你都能容忍程放,能跟他合租一年!这绝非常人!”
男生闪烁的笑眼顿住,不经意地挪开了:“他不好吗?”
“他?”简雪临如闻天方奇谭:“如果现在我身边是他,我们还在大街上喝西北风吃雪花。”
“你和他是二十多年的好友。”再次偏回头来,他还是那副温文的模样。
简雪临摸摸下巴,赞同:“也是,是不该背后说他坏话。”
回到车上,简雪临取出tote包里的钱夹,里面有她在国内兑换的日元现金,她取出一张数字略为惊人的一万元:“刚才我们吃了多少钱?我跟你AA。”
芥川纮停下调档的手,把着方向盘,稍稍惊疑。
简雪临挠头:“你们这里能电子支付的地方很多,我还没来得及换零钱。”
犹疑停留在男生白净的面孔上:“我不是很明白。”
简雪临露出与他一致的神情:“什么?”
芥川纮问:“AA,是什么?”
简雪临手盖在半敞的钱夹上:“程放没告诉过你?”
他点点头。
“他小子,不会每次都坑你请客吧,”简雪临暗自咕哝,放慢语速,详细地解惑:“就是吃饭费用平均分配,比如我们共同进餐后……split the bill,我付——”简雪临卡壳,瞥向右边的日本人,他能听懂“付”的意思吗?
她换成更容易理解的词组:“我付出一半,你付出另一半。这在我们国家叫AA制。”
芥川纮似乎消化了一会儿,看一眼她手里的纸钞,再看向她:
“我希望为你付出全部。”
芥川桑,你是装不懂还是装不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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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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