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动作利索,一个人很快就铲了一面墙,男主人递给他一根烟,笑眯眯地学他比划。
小哑巴也跟着笑,眼睛眨啊眨,他是在拒绝对方,可是男主人好像理解错了。
他只好接过烟,装模作样夹在耳朵上,继续哼哧哼哧铲墙灰。
吃过中饭,包工头带着他的工人来了,一群大男人,热闹得很,小哑巴站在旁边围观。
女主人热情招呼,男主人递烟,**个工人没一会儿就有条不紊地开始干活。
要在二楼上再建一层,还要把一二楼重新装修过,工程不小,但是一下午过去,楼上的模具桩子也弄了大半。
小哑巴在二楼上厕所,出来时遇见了包工头张大桥。
刚擦肩而过,张大桥喊住他:“你是哪儿的人啊?”
小哑巴停下来看他,这人长得很凶,他犹豫着比划。
张大桥惊讶地“哦”了一声,说:“你不会说话啊。”
小哑巴点头,正好女主人的儿子抱了一箱水上楼来,便替他回答了:“这哑巴是莲花溪的。张叔喝点水吧。”
“给,你也喝点水。辛苦了辛苦了。”他说完抱水上楼去了。
小哑巴接过水瓶,他想,这家人真大方,工人喝水竟然发矿泉水。
还是两块一瓶的娃哈哈。
张大桥笑着,看起来不那么凶:“叫什么名字?我看你干活挺上章。”
小哑巴从兜里掏出一张硬纸壳,上面用黑色笔松散歪扭写着他的名字。
张大桥接过去看了眼又还给他,说:“行,记住了。我姓张,你叫我张叔就行。”
小哑巴点头,看张叔好像没什么要说的就回去继续干活。
下午吃晚饭,他被男主人喊去一边,结了今天的工资,铲了两天墙壁,今天全部铲干净了,后续也不用他刮水泥刮大白。
小哑巴把钱揣好,笑着对男主人比了比,表示感谢。
男主人这回没给他烟,反而说:“等下你喝点酒,我自己家酿的,巴适得很。”
小哑巴听得眼睛都亮了。
要知道,他昨天就没去喝酒,原本还打算去村口书老板家打酒的,这下不用了。
坐上桌子吃饭,男人们高谈阔论,一会儿聊国家大事,一会儿讲出去打工还能找个媳妇儿。
小哑巴好奇听着,喝了半杯酒就喝到耳朵发烫,也不敢继续喝了。
他们都在讲去广东打工赚钱,广东真的有这么好吗?打工真的能挣钱啊?
三轮车忘记充电,傍晚他是蹬着轮子回家的。
骑上大桥,就到了莲花溪的村口,小哑巴看到侄子和几个小孩儿在桥上看人捕鱼。
他也停下来去看,侄子看见他兴奋地冲过来,扯着他衣摆往小学门口的小卖铺走。
小哑巴想看别人捕鱼,便把衣服扯回来,靠着桥墩往河里看。
侄子瘪着嘴,大喊:“哑巴哑巴,走,去买玩具。”
尖锐的声音刺激着人的耳朵。
桥上其他看捕鱼的人纷纷扭头看过来,小哑巴看着侄子身上弄脏的校服,心里乱糟糟的。
他已经没有很多钱了,他做了两天活,也才不到二百块。
他还没还宗三儿的钱。
也没有交水电费。
地里的豆子也不好。
小哑巴想,要是他能去广东打工就好了,赚很多的钱,买很多的东西。
夕阳洒在河面,波光粼粼,鱼儿在捕鱼人的电网下跳出水面。
小哑巴一把捞起还在吵闹的侄子,冲向了买玩具的小卖部。
侄子被他抱得快起飞,尖叫后竟然笑哈哈地挥着手。
小哑巴用鼻子重重呼气,把他放在小卖铺的摊板前。
小男孩儿东挑西捡,选了几个小玩具,小哑巴去付了钱。
然后两人跑到小学的篮球网后面,开始组装玩具小车。
侄子嘟嘟囔囔好一会儿,不再说话,小哑巴闭着嘴拼车身。
篮球场上,还有一群小学生在打球,校园在拍打篮球的声音里显得有些空旷。
侄子突然把车模型举起来,端到小哑巴眼底下,说:“哑巴你看,我组装好了,送给你。”
小哑巴疑惑,侄子以前从不送东西给他啊,他摆摆手,不要。
侄子“噢”了一下,把小车子放在地面上,先朝后滚动轮胎,再放手,车子就会跑出去很远。
小哑巴帮他把车拿回来。
侄子又说:“你还有钱吗?”
小哑巴不说话,低着头继续组装车。
侄子人虽然小,但是说话像一个大人:“你去别人家做活,还捡垃圾,你应该赚了很多钱。”
我没有钱。
小哑巴的嘴抿得很紧,手上用力起来。
侄子还在说:“我妈说了,你给别人干活赚得钱比她赚的多。”
“我奶说你没读书,也没结婚,那以后你的钱都是我的。”
“看在你总给我买玩具的份上,我就只要你一半的钱好了。”
小哑巴侧头看自己很喜欢的侄子。
小孩儿的脸颊圆润,不到十岁的侄子站起来都快到他肩膀了。
小哑巴把装好的车子放到地上,指节用力到泛白。
小哑巴张嘴:“啊啊。”
因为小时候生病而声道受损,无法说话的他,最多只能发出两道简单的声音。
高亢,嘶哑而难听。
侄子抬头不解:“你干嘛……”
小哑巴站起来,重新抓住小车子,用力掼在地上,掼在侄子的脚边。
车子四分五裂。
小哑巴听见耳朵里尖锐的声响,是耳鸣了。
侄子发愣。
小哑巴急促地深深呼气。
他真的好生气。
他没有赚到很多钱,也没有钱分给侄子。
甚至他还欠着别人的钱。
飞鸟从头顶掠过,天已经暗了下来。
篮球场边的太阳能路灯亮起。
小哑巴跑出这个角落,不想和侄子待在一块儿了,找到自己的三轮车就飞快回家。
他装作听不见侄子那尖锐的哭喊声。
心口涨涨的,眼睛也很酸涩。
这是难过。
风扑在他脸上,小哑巴恍然想起被姐姐拿走的钱,想起他存钱的蓝色塑料袋,皱皱巴巴一团,被姐姐打开翻找。
他愿意的,愿意给侄子侄女钱。
可是、
可是什么呢?
他茫然地站在家门口,肩膀垂着,仿佛重物压在肩上,像是背着重重的煤炭。
最后睡倒在床上,小哑巴关灯前还在想他那团皱皱巴巴的钱袋子。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气温攀升,小哑巴卖了自己种的胡豆,种下了一点南瓜、豇豆,秧苗也很深了。
他骑着三轮车四处找活,幸运遇见过几次张大桥和他的工人,跟着干了几天活,勉强赚了一点钱。
加上他在学校附近捡的纸壳子、塑料水瓶,也凑出了一些。
小哑巴坐在床上数钱,黑色的老头背心被他扯得大大的,配套的黑色短裤线头也牵出半截白线。
窗户开着,夏夜的风还算凉快,偶尔掀动他过耳的黑发。
数好了钱,小哑巴犹豫着找出一个黑色的小袋子,把大钱放进去后系好袋子,藏在床板间的缝隙里。剩下的钱放回蓝色塑料袋里,放在枕头下,第二天再揣到身上出门。
关了灯,小哑巴想睡觉,可是今晚意外地睡不着,时间忽快忽慢,翻来覆去后干脆不睡,抬了凳子去窗边看星星。
四周安静,只有虫鸣此起彼伏,暗蓝色的夜空里星河浩瀚。
没什么文化,也从未被人夸过聪明的他,突然想要用什么好听的话来形容这静谧的夜晚。
美好、舒服、自由。
风轻抚他的面颊,他突发奇想,以手指为笔,在窗户玻璃上一笔一划写出自己的名字。
周,回。
嘴巴下意识张开,学着别人讲话那样,张开、微闭,拢起、上扬。
别人好像不是这样说话的,小哑巴被自己的动作逗乐,过了一会儿,又轻轻擦拭去掉自己的名字。
他靠在窗台上,看着星河。
他想和人说话,是那种安静的、不出声的说话。
用眼神、用动作。
他想和人说说话,比如讲他名字有几画,他的塑料袋里有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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