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锦沉默了片刻,忽然丧气般无奈摇头苦笑:
“罢了,既然谢小侯爷一力承担此事,回去后我会同祭酒说此事由你们私下解决,至于思过……说来也是齐少楠咎由自取,也不必去了。”
说完他拂袖欲走,但在转身时动作又微顿。
“奉劝小侯爷如若有空最好还是备上厚礼去探望一下张俊梁他们三人聊表歉疚,毕竟让人断手断腿生生痛昏一事着实不太人道。”
人走了。
天色也暗了下来,只剩一点快要消散的余晖略还明亮。
林瑾没想到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呃,也不算。
这周锦走前还不忘将他最不想让谢凝云知道的事说出来。
真是可恶!
还好,林瑾也不是特别慌。
他早有对策。
原本他是打算在那三个人不能人语的昏迷期间先将坠马一事的仇报了,而后如若那三人醒来状告他……
他就在与学宫的老师认罪后再同谢凝云胡扯一段‘那天你走后我就问了下他们为什么要欺负我,结果他们看你不在就骂我,我实在气不过一人打了两下也没给他们解绑就走了,没想到他们会受这么重的伤,和我其实没关系,应该是他们欺负的人太多不知道谁趁着这个机会泄愤把罪过推到我头上,我不知道怎么证明自己就只能认了……’的话。
很扯淡,但也有依据。
这几日出门闲走之时他在学宫的藏书阁内趁坐班老师不再翻阅了学生功过薄,看到齐少楠他们几人的恶行不少。
什么【辰月五日记过一次】【辰月八日记过一次】……连成了片。
是何缘故不知,反正不少。
仇敌肯定满学宫!
其实林瑾有心还想看看自己的。
可惜找不到。
……所以说不定谢凝云会信呢?
毕竟谢凝云刚刚不问缘由就那般护着他,应当也是觉得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人吧。
于是林瑾现下就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说出来。
在尚还能看清周围事物的暗色中。
谢凝云能清晰地辨认出少年的口型。
分明在这些时他有意在与旁人交谈时注意每个人每个字的口型,只为了更能看明白林瑾的意思。
可现下看着淡红的唇瓣启合,谢凝云却凝眸不解。
——和我没关系..
——不知道是谁趁机泄愤..
谢凝云:“……?”
他不太明白林瑾为何不承认这件事。
说不承认也不对,似乎少年没想在周锦面前不认。
只是在他面前编出了拙劣的借口。
这,也是小把戏中的一环吗?
把他当傻子?
已是初夏,浓郁夜色的侵蚀不算太快。
可还是将谢凝云薄淡的眸色浸染深沉。
片刻的默然对林瑾来说都算良久。
谢凝云是不相信他吗?
嗯……
确实,又不是傻子。
没那么好糊弄。
林瑾抿了抿唇,有点心虚地又开口:打他们那两下我没怎么用力,真的。
顿了下,他举起手:你看我的手都没红……真的不是我。
举在面前的掌心在暗色中极白,匿去了布满暗红可怖的手背,却还是能看见纤细的指根两侧延伸了青紫。
而没绷直的指节在半空中弯着好看的弧度,着实不会让人觉得这双手能有多大劲。
静静看了一会儿,谢凝云终是从喉中溢出一声:“……嗯。”
算了,既然都对外说了此事是他所为。
林瑾不承认便不承认了。
见人终于说话,林瑾松了口气。
他最开始本来是想留着等坠马一事的真相查明了,后面有空再一个个找这些给他使小绊子的人套麻袋揍一顿。
但午间实在是没抑住怒气。
是妒忌让理智崩溃。
还好,还好谢凝云信了。
好险没让人看出来他的狠毒。
……其实也不算太狠吧。
他可是在静室翻着案上摊着的律法,思量了很久。
彼时少年被轩窗外照进书案上的熙光笼罩,在一侧眼下投掷睫影。
每次扑朔都像是无声的刀刃,刮着室中人的骨肉静候死生一刻。
最终林瑾决定以让他们断骨来偿还谋杀自己未遂一事,正正儿好。
因为无论是使人骨折还是谋杀未遂,按律法说都是要判处监禁牢狱数十日。
不过学宫内都是王公贵族子弟,不可能送去下狱,素来便以思过抄书代之。
实在是出了人命才会报官处理。
——此处学宫至今还未出过一例。
林瑾不会也不想成为头个。
所以他很有分寸。
甚至在有谢凝云帮腔后,他现下连思过都不用。
谢凝云又去拎起了食盒,真要走了。
心情大好的林瑾没有再拦着他。
不过在离开前,谢凝云顿步。
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半晌没开口。
林瑾不解眨眼:怎么了?
谢凝云敛眸,还是说了:“周锦于你而言可能不是好人,以后见到他就绕开走。”
林瑾点点头:好的,知道了。
周锦是不是好人林瑾不太在意,毕竟他自己也不是个什么好人。
不过谢凝云既然说了,他当然会记着。
见林瑾应下,谢凝云折身。
还没迈出一步,又被扯住。
少年在刚现的月色朦胧下,问他:那你呢,是好人吗?
“……是。”
“不”字的声音太轻,没发出来。
应是被少年轻轻勾起的唇角模糊了。
林瑾的耳尖动了动,更愉悦了。
他说:谢谢。
一遍不太够,也怕还隐约的月亮照光不清明,谢凝云看不清。
他又说一遍:今天谢谢你,往后也要……
本来是想说‘也要记得多帮帮我’的,可话出口才觉得有点像发号施令。
还是去掉“也要”,用祈使的语句比较好。
于是他迟疑一瞬,及时改话:可以多帮帮我吗?
“……”
不知为何,谢凝云又不说话了。
不知道是没看清还是无声的拒绝。
林瑾更倾向是无声拒绝,毕竟有先例。
无所谓。
他只上前一步,抱了抱谢凝云,揽着拍拍那紧实的肩背。
而后退开。
他笑吟吟:明天见!
谢凝云离去前的眼神意味不明,林瑾没太看懂。
但应该是感受到了他通过拥抱传递出的情谊。
男人之间的情谊就在勾肩搭背的肢体接触间嘛。
他说不出话,一个兄弟间的豪迈拥抱肯定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感激之情!
林瑾看学宫里很多关系要好的同学们都是这么做的。
勾勾搭搭嬉笑玩闹。
其实对于谢凝云的话。
林瑾本不该相信。
因为林家人似乎都不怎么关心他,甚至不在意他的生死。
……他又想起那日溺水时断续听到的话。
一个家里厌弃的哑巴死亡,似乎对林家来说是一件好事。
他们那么有恃无恐,让林瑾都不禁有点怀疑他在学宫的被漠视和被欺负会不会有林家的手笔。
如果猜测成立。
那么找来照顾他的人能是什么好人吗?
林瑾毫不觉得自己心思阴暗。
他只是较为谨慎而已。
再说了,这些也只是猜测。
他就是愿意相信谢凝云。
连带着打消了对不值钱的家人的怀疑。
毕竟谢凝云如果真的讨厌他得了林家授意想害他,这些时为什么要为他上药?
为什么要为他报仇?为什么要为他洗衣烧水?
就算谢凝云有隐瞒他的事,他也不在意,只要这个人没有害他的心思就可以。
更别提谢凝云今日连他伤人一事都能为他应下。
林瑾还是想和谢凝云做好兄弟。
方才在他看着谢凝云面对周锦眉宇间显现锐气时,他甚至都已经开始畅想往后出了学宫就随谢凝云去北地,让其把他带在身边做属官。
至于什么丞相父亲?什么大官兄长?
失忆前好歹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在有日积月累的感情和血缘关系下都得不到的亲情维护,林瑾不想在失忆后对着陌生人再去努力了。
把握住现在能够到的就很好,比如和谢凝云结交成为最最好的兄弟。
待谢凝云来日承袭爵位手握兵权,他还能害怕受欺负?
不过这条路瞧着不算好走,现下就有个明晃晃的大障碍在眼前。
……思及那‘相交甚笃的少年情谊’,林瑾眼眸微暗。
-
回房点燃烛火,林瑾在砚台里加了点清水就开始研墨铺纸。
少顷,他写好两张字条,出门走向隔壁也亮起烛光的寝室。
“叩叩——”
他敲了敲门。
本来能感觉到有动静的屋中霎时凝滞。
……没人开门。
“叩叩——”
等了片刻,林瑾又敲了敲。
还是没人开门。
索性推开未落闩只是虚掩的门走进去。
这间屋室和他房间是差不多的格局。
打量一圈后将视线定在那立在案边一脸惊恐的人,林瑾快步上前。
——递去手中纸条,顺带还塞过去了一块玉佩。
他知道这样强行麻烦别人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甚至如今还未得允许闯入屋室。
所以他带了玉佩,算是赔罪。
实在没有办法。
如果他能说话,如果他有记忆。
他肯定不会这样去打扰别人。
林瑾递来的纸条上没有太多字,男人很快就看完了。
虽然心中很是惊恐,但是对于林瑾的要求他不敢违抗。
有些无助地吞咽了下,男人在抬眼看着林瑾定定看着自己时,忙出声。
“好,走、走吧。”
男人迈出第一步时腿软了下险些栽倒。
还是林瑾在一旁扶了一下。
好心地帮助却让男人更为惊恐,站直后连忙往前蹿了两步,口中不忘颤声道谢:
“谢、谢谢!”
看得出来同院的舍友不是很喜欢和他接触,林瑾自觉地没和他靠太近。
只跟在其后不远。
彻底入夜后明月拨云显现,高悬着柔照万物清明。
便也不需提灯。
男人按照林瑾的要求匆匆在前面赶着路,偶尔会回头看一眼人跟上来没有。
每每只见少年步伐轻快地不远不近,姿容在月色下尤为恬淡出尘。
他不敢多看,可回首又忍不住回想上一眼所见。
心神实在慌乱,男人便只能强行逼迫自己去想些别的,
比如,林瑾要他带路找那个人干什么?
呃……不知道,不过他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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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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