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存沉着眼,看老头在那里激动大喊,很担心他下一刻就会因心脏病发作而去世。
“我肯定他没有死,他不会死得这样稀松平常,他是这一代最优质的基因战士,这样的人,不可能选择如此狼狈丑陋的死法!而你在这里,小家伙,只要你在,他迟早都会回来!”
“我封锁了这里,他一旦回来,无疑是自投罗网。而你,你就在这儿好生待着,做一只,乖巧的鸟雀。”
老头站了起来,手里拄着一枚镶嵌着华丽宝石的拐杖。但他的步履矫健,远远达不到使用拐杖的地步。唯一能解释的,就是他来自西方拥有悠久历史的古老贵族,身上保留着上个世纪贵族们的一些习惯。
哈德森离开了,有两个身穿黑衣的人把温存押送到了一处没有窗户的地下室。这里十分简陋,只有灯光、床、洗手池和厕所。
温存坐在床上,看着他们离开,关上门,门是钢铁合金,十分坚固,又厚又重,关上时带起一片尘土。
温存又去观察了一下四面的墙壁,发现墙壁被洗刷过,但还是能看到隐约斑驳的血迹与指痕。墙面上有很多不透光的小孔,手指头大小,不知是何作用。
他摸着手上的戒指,将耳朵贴在孔洞上,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仔细复盘着基地现在的情况,哈德森以疫情之由封锁了岛屿,在当局与A国采取对外交涉阶段,他这样的做法,摆明了是不想参与到纠纷之中,后续真有调兵计划,也只能从其他基地进行。
岛屿封锁,消息无法进出,人员无法流动,哈德森可以说是一手遮天。而现在最着急的就是哈德森——因为清水还躺在基因研究院,楚扰说过,基因改造和手术已经摧垮了他的身体,他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
哈德森急需左瞰临回来和母体结合,一旦清水死了,他所有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而现在,左瞰临就是在等清水死。
一旦清水死了,几年之内都找不出一个像清水这种优质条件的人。
楚扰还告诉了温存一个秘密,清家表面上是在配合基地的抚慰者计划,实则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和哈德森联手,想要展开基因改造计划。清水的爸妈都做过基因改造,所以清水的基因才得以配得上左瞰临。只是他们唯一的错误就是生出了一个男孩。
温存:“这么严格周密的计划,却控制不了性别?”
楚扰意味深长道:“冯老和刘院士可不是吃干饭的。”
随后他又叹了口气:“但没想到哈德森那么疯狂,哪怕是生出了男孩也无法阻止他的计划,又酿成了一桩惨剧。”
楚扰:“而且正是因为他是男的,基地的抚慰者计划才从全是女性改成了男女皆可。哈德森为了基因改造计划做了太多事了,上面的内部斗争,真是道不尽。”
温存其实不太想看见清水死掉,得知这一清家秘闻之后,他只觉得清水可怜。无论他自己的想法是什么,他都是家族的实验品和牺牲品不是吗?他从生下来,家族就给他铺就了一条绝路。而且温存坚信,清水能产生这种癫狂的想法,和家族对他从小灌输的思想存在必然联系。
在左瞰临的计划中,温存的任务颇为艰巨,他必须做好抵抗一切审问甚至酷刑的准备,他必须坚定不移地声称左瞰临真的死了,他必须有能力抗衡一切肉/体与心灵上的摧残。
他必须坚信左瞰临会成功,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和质疑。
“呲——呲——呲——”
地下室的灯光颇为阴暗,他忽然就想起了陀翁的《死屋手记》,他想起陀翁认定了精神上的痛苦比任何□□的磨难更难以忍受。
他来到这比监狱还要恐怖的地下室里,他仰头看到昏暗的灯光和高度封闭的围墙。耳边总是会想起左瞰临那低沉温柔的声音,随后他又很快意识到这不过是幻觉。
他很痛恨这种“能够发现这是幻觉的能力”。毕竟如果没有这幻觉,他肯定早就死了。
温存咬开手指,在墙壁上画下一条痕迹。墙上有65条痕迹,他的十根手指的指腹已经干瘪,今天他挤了很久,才挤出可怜巴巴的一点血珠。
呲——呲——呲。
墙上的孔洞里再次喷出烟雾,但温存已经彻底免疫了。每当这时,他依旧会装出无法忍受的样子,满地打滚,涕泪横流,直到因缺氧而昏厥。
在他昏迷之后,他会被抬出去,这是他重见天日的唯一机会。
很多年以后,温存每次坐电梯时,耳边依然会传来“呲——呲——呲——”的声音,电梯里会突然生出无数密密麻麻的孔洞,孔洞里齐齐喷出烟雾,将他包裹其中,他浑身便开始痉挛抽搐,他会躺在地上,屏住呼吸,像是等待死亡的降临。
然而经历过几次这样的痛苦之后,他竟然开始感激烟雾,因为这烟雾是这失去时间的密室里唯一的变故,在其他时刻,那该死的诡异的安静都不亚于世间最惨无人道的惩罚,扼住他每一寸呼吸与生机,犹如地狱之火覆盖在枯萎的鲜花之上,将其燃烧殆尽,灰烬都无法留下。
他开始期待那不期而至的烟雾,他在烟雾里如同怪兽般跳起舞来,呼吸到肺部的颗粒如同打在他内脏的子弹,他的所有器官都如同筛子一般布满了弹孔,就像这四周布满了孔洞的围墙。
长达将近三个月的烟雾让他染上了咳嗽的毛病,每一次咳嗽都会牵扯到不知哪根神经,好像有一只手要将他的身体撕成两半。
在恐惧与无望之中,手上的那枚戒指成为了他唯一的支撑。他想自己终有一天会离开这里,重回日光之下,他将会前所未有地爱上阳光与白日,爱上新鲜的空气与吵闹的人群。
那普通的,平静的,平庸的乏味的人生,他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过。
他在心中回顾每一本曾经阅读过的书籍,从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到卢梭康德,从陀思妥耶夫斯基马尔克斯司汤达狄更斯到米兰昆德拉。
他甚至回忆起王尔德锒铛入狱后给自己的同性情人写下的那封长信。
人只有在处于纯粹的深度自我反省时,才有机会堪破内心深处最卑鄙丑陋的**。
他明白,自己想要和左瞰临永远活下去,永远爱下去。
正视真正的内心,才会发现它何其幽暗与贪婪。
“呲——呲——呲——”
烟雾来袭,温存再一次被抬了出去。
他幻想过无数次未来的种种模样,却从不敢幻想左瞰临能来救他。
有温热的物体摸在他脸上,他缓缓睁开被烟尘污浊的双眼,看到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已经上了天堂,看到了前来接他的加百列。
他还纳闷自己也不信上帝,而且大天使应该是男人的形象。再者,他短暂的一生庸碌无为,也未必能上天堂。
直到他再次回到昏暗的地下室,他从门口最底下打开的一个狗洞大小的扁平洞口去捞今天的饭菜时,他捞进来一只白皙的小手。
那一刻温存的恐惧简直登峰造极,他差点吓死过去。
"Are you a human?"
太久没听到人声,温存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直到那声音又重复了好几次,温存才试图开口。但他的语言功能同样受到了损伤,他吭吭哧哧好半天,才说出三个字:“我、是、人。”
"Why are you locked up here?"
温存:"Who are you?"
那女孩没回答,又问:“Why are you locked up here?”
"The bad guys locked me up."
"Can't you get out?"
"I'm afraid so,咳咳."
温存趴在地上,听到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他用力扇了自己几个巴掌,只感觉到了隐隐的疼痛。他想自己的痛觉神经应该是出了问题,变得迟钝起来,他甚至分不清疼的是脸还是手,毕竟他的手指已经千疮百孔。
又过了几天,直到那女孩再次出现,他才意识到这并不是幻觉。
女孩开门进来,手里拿了钥匙,她推不开门,是温存和她一起,用了很大的劲儿,才把门推开一道小缝。
女孩扁扁的身体就着这道小缝,吃力地挤了进来。
"I finally got inside!"
温存还趴在地上,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样子,但显然女孩被他吓了一跳,双手捂住脸,目露惊恐。
温存支撑着身体起来,坐在地上,“Hello。”
慢慢的,他和女孩交谈起来。
他问女孩来自哪里,女孩说她一直就待在这里。
温存又问她这里是哪里,女孩说这里是她的家。
起初,女孩并没有和他聊太多,但经常会来——从他给女孩讲了第一个故事之后。
温存知道很多儿童读物,可以每天给她讲好几个都不重样,但每次讲到最后一个故事时,他都只讲一半,为的是让女孩第二天还能来。
女孩最喜欢《海底两万里》,他讲到尼摩船长带着主角探险时,女孩总是惦记着什么时候阿龙纳斯能被放出去。
温存给她讲《西游记》时,她说她最喜欢的就是孙悟空,温存说很多小朋友都喜欢孙悟空。她说孙悟空有72变,可以把笼子变走。
“The cage?”
女孩说她就在笼子里,她爸爸总是哪里都不让她去。
她指着墙上那些褪色泛黄的一道道痕迹问温存那些是什么。
"Hope."
女孩没听懂。
温存问她,给她讲了这么久的故事,能不能告诉他她的名字?
女孩犹豫了一会儿,说虽然爸爸告诉过她,不要把名字轻易告诉别人,但温存给她讲了这么多有趣的故事,已经是她的好朋友了,所以可以告诉。
“Aether.”
温存一怔,瞳孔骤然紧缩,随即猛地大笑起来,顿时,幽暗的地下室里充斥着泣血的咳嗽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