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从北方的大城市转过来的吧?"姜昱驰心不在焉地插兜走着,听到身旁的王枝芝说道。
姜昱驰点点头:"对。"
王枝芝在旁边惊讶地张张嘴:"刚听你说话就觉得不像我们这边的人,没想到还真是。来我们这会不会很不习惯?"
姜昱驰想起自己现在的家那个老旧的居民楼,开口:"是挺不习惯的,但没办法啊。"
两人穿过刚刚他和池清鱼走过的长廊,进入墙壁潮湿空气阴冷的楼梯间,铁扶手一看就上了年纪,好多处已经生锈了。墙体就是最简陋地上了白漆,因为南方潮湿的气候拱起来好几块,摇摇欲坠。
王枝芝在旁边咯咯地笑了下,避而不谈姜昱驰的心事,只是安慰道:"既来之则安之吧,你别看刚刚曹老师脾气那么差,其实人很好的,我们其他几个任课老师也不错,同学们也都挺好的。"
不愧是班长,一说话就服服帖帖地端了所有人的水。
姜昱驰心想,又想到了刚刚李依然塞给他的小纸条,犹豫再三还是问出口:"那班长,你知道小鱼的情况吗,就坐我旁边那个女生,她今天不是被叫去监督我把头发染回来吗,一直不说话。"
为了显得不是很刻意,他找补地说了好几句。
王枝芝一双杏眼在黑框眼镜后转了转,说:"嗯……你是说池清鱼?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她从高一来就是这样了,我们也习惯了。但她人很好的,你不要听其他人说她怎么怎么样。"
姜昱驰干巴巴地"哦"了声,这次记住了池清鱼的全名。
王枝芝敬职敬业地把姜昱驰带到了一楼某个犄角旮旯的高二教务处门前——说是教务处,其实连牌子都没有,就草率地用张A4纸打印了个“高二教务处”贴在铁门的正中间。
里面的装修也极其草率,基本算是没装。
很朴实的毛坯房,连墙可能都是好几年前上的油漆的那种。空荡荡的房间就只有角落的几个烂了的铁制大书柜和一台台式电脑,有个地中海发型的瘦小老师在那办公,听见门开的响声往这边看过来。除此之外,就是在正中间,墙边上堆满了的教科书和教辅。
简陋,简陋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姜昱驰都在门口愣了下,看着漫无飞舞的灰尘和唯一算得上现代化的那个台式电脑。
"谢老师好,这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同学,我带他来领书。"王枝芝说。
谢老师点点头,指了指旁边地上的书堆:"你们自己找找吧,应该都还有的。"
于是王枝芝从善如流地投身到书堆里去寻觅高二教材。
被这个场面震慑到,以至于姜昱驰去帮着找出书、练习册,又去另一个办公室领了两套完整的校服,再到回班里时都还有些恍惚。
恍惚的原因主要是,陈唐英女士说今天适应一天明天就让他来住校……
这里的宿舍指不定破成什么样。
他抬着书和崭新的校服,神游着站定在了池清鱼的桌旁。
池清鱼都站起来了,他还在那站着,视线看着脏兮兮的墙壁,顿觉前途灰暗。
还是上课铃声提醒了他。
池清鱼站了半天,一直想提醒但开不了口,手指在衣袖里蜷缩着,看见姜昱驰终于进去了才没那么紧绷了。
她还是很不习惯旁边有人坐。
幸好姜昱驰之后这一天没有再作什么妖,看起来除了一直很躁动之外没有什么别的问题,大长腿在有些狭窄的课桌下显得很憋屈,上课就发呆,书本都没见他翻过几页。
前桌的两位女生和后座的男生都给他混熟了,但池清鱼余光捕捉到一直在社交的姜昱驰时,莫名觉得他不喜欢这里。
甚至可以说是很想逃。她很熟悉这种眼神,像自己很多次在家里照镜子时看见的。
她早上的确瞟到了李依然的纸条,所以在心里猜想姜昱驰起码是想逃离自己旁边的这个座位。
果然,下午课之后的晚自习姜昱驰就没来了。
池清鱼眼神落到旁边空荡荡的座位,除了几本新书以外什么都没有,校服被姜昱驰带走了,班长说他是请假了。
今天的晚自习是物理老师徐飞的,一个三十多岁精瘦的男老师,因为幽默风趣被班里人称为飞哥,这会在讲昨天布置下去的练习题作业。
池清鱼摊开桌上白绿色的学校统一配的练习册,盯着上面一片红叉叉咬上了笔帽。
"我看大部分同学对于电场这块吸收还是比较好的,但有一小部分同学哈,吸收得不好,这块是整本电学的基础,学不好后面很恼火的,自己不懂的多问问老师同学……"徐飞操着他那混着方言的普通话转来转去,这种时候压迫感很强。
池清鱼捏着自己练习册的左上角,把练习册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
徐飞突然踱步过来了,意有所指道:"特别是有些在班里不爱发言的同学哈。"
池清鱼没抬头,却顿时觉得有好多道或直接或间接的视线扫了过来,她把头埋得更低了,很想化身成一颗没发芽的种子。
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写写画画,伪装出一副很认真的样子,但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练习册的红叉叉上涂了一堆黑圈给盖住。
头疼。
好不容易熬过徐飞的晚自习,她背着重重的书包顺着人流回家。
池清鱼捏着书包带子,穿过斑马线走到学校对面的那条街道上,踩着凹凸不平的花地砖走了几步就到了夜晚已经没有人的菜市场。
她拐弯,走进漆黑一片的菜市场,没有了人后无处遁行的是满地油腻、踩烂的菜叶、属于蔬菜和牲畜的原始气味,混杂在燥热的夜晚像呕吐物砸来。
池清鱼倒是习以为常这个气味,穿过一大块平地后到了上坡的小路,仍旧是摊贩们摆摊的地方,这里明显有更重的肉类腥味。就这么路过几家卖猪肉或者卖鸡鸭的铺子,就能看见一家门面不过十几平米的、卷帘门已经半拉下的"池记水产"。
招牌用蓝底喷绘布加白色大黑体字写成的,日晒雨淋下卷起个小小的边,蓝色褪色,落在池清鱼眼底皱巴巴的四个字。
她抿了抿唇,在门口停顿了会,然后下决心般迅速俯身、从卷帘门下钻了进去。
咕噜噜的水声,是右手边直接嵌入水泥地面的下沉式水泥槽里鲜鱼呼吸的声音,还有紧挨着水泥槽的两排玻璃热弯缸,中间有牌子写着各个鱼类的价格。
一台海利牌气泵挂在门后,通过黑皮管给缸里打氧。
左手边是店里的操作区,一块厚松木案板架在台面上,案板上有七七八八被刀剁出的沟槽,没冲洗干净的鱼鳞在上面发光。电子秤在地上,用透明胶布缠住了底部。
池清鱼进来的步子迈得很轻,尽量不吵醒楼上的男人。
再往里走几步是一扇铁门,她用钥匙把铜绿色的挂锁打开,再把门后那根颇有年代的木闩拉开,“嗒”的一声闷响,就到了住人的后厅。
一个简单狭小的两室一厅,客厅堪堪二十平,两步路能跨完的小屋子,房门正对的那间卧室门是关着的。
家里很安静。
她在门口的鞋架旁换了鞋,没有开灯,借着窗户挤进来的月光蹑手蹑脚地往左手边自己的房间走去。
还没靠近,她忽然就闻到了股烟味从自己房间传来。
池清鱼站在房门前,下唇被她咬得发白。
下一刻,卧室门从里面猛地拉开,砰的一声巨响,池清鱼攥紧书包带子吓了一跳。
一个高大的、长相贼眉鼠眼的男人站在那里,酒气熏天,牙齿发黄,叼着根烟,看见是池清鱼后粗糙的手指夹住了烟拿下来。
这是池清鱼的父亲,池强。
父女两长相天差地别,池清鱼从头到脚的皮肤都很白皙细腻,生了一副不属于这个小县城的精致模样,只是平日都由厚厚的刘海遮盖着。池强长得并不好看,脸上沟壑遍布,塌鼻梁,眼睛也极小。
池清鱼呼吸颤抖地看着地面,没有抬头,也没有出声。
下一刻滚烫的烟头突然贴上了她的肩颈处,池强使了猛劲,烟头灼伤苍白的皮肤,池清鱼痛呼了声,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尖叫。
她为了躲避池强的手掩着脖子蹲了下去,惊疑不定地喘气,双手抱着头颤抖。
“妈的老子怎么就生了你这个哑巴?见人都不知道叫的!”池强见她那么害怕,骂道。
池清鱼咬着嘴唇,尝到嘴里有血腥气,被烟头烫的地方特别疼,热度像针尖一样往里面钻,一跳一跳地胀疼,一股焦糊的蛋白质味冲进鼻腔。
面前的人跟着她蹲下来,砸了一张纸币在她脸上:“去给我买包烟来。”
钱掉到地上,池清鱼颤颤巍巍地伸手从脏兮兮的水泥地面捡起来,起身走了出去,手一直按着受伤的地方。
好疼。
她浑浑噩噩地走出卷帘门外,呼吸到外面纯净的空气时都觉得自己是重新活过来了。
烟头烫伤的疼还没有过去,池清鱼蹲在卷帘门外深呼吸了好一会,仍旧是一阵一阵胀痛,她看着地面凹陷里的污水,上面有鱼鳞在发光。
池清鱼休息了好一阵,直到疼痛减轻许多后才站起来,去给池强买烟。
菜市场附近没有店还开着门,她往下走了好一阵子才看见有家24小时便利店。
池清鱼还背着书包,在进去之前先摸出今天给姜昱驰的镜子照了下,不出所料地看见那块皮肤出现了一个圆形小凹坑,看起来是焦黄的,在她的皮肤上尤其显眼。
她垂着眸收了镜子,灼烧感还在吞噬她的神经,烧得她眼睛都发红。
池清鱼犹豫了下,怕疼还是没有把校服外套拉得更上去,就这么走进了旁边的便利店。
她把钱拍到桌子上,跟女店员指了指她身后的软白沙。
店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过去指着软白沙问她:“是要这个烟?”
池清鱼点点头。
店员给她拿了下来,看着池清鱼的眼神欲言又止。
忽然,货架里侧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抱着一大包零食和日用品从里面走出来,灯光照得他眉眼精致,黑色的湿发搭在浓眉上,穿着和池清鱼一样的侧边黑白杠校裤。
他走出来的步子迈大了,还不小心撞到了货架,几番折腾才把东西噼里啪啦放到结算的台子上。
池清鱼拿着烟就要走,低着头的原因让她只是看见了旁边那个人有些眼熟的青筋分明的手,以及一股清新好闻的皂香味。
旁边的人却是顺着那包烟看看清了她整个人。
然后一个问话打断了她就这么要走的步子。
“斯,池清鱼你怎么了?”
是姜昱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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