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出来，程芫自己也是不信的。
哪有人会在短时间内莫名其妙变了口味，除非她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她所经历的事，可以用“借尸还魂”来形容，虽然听上去神神叨叨，不太能让人信服，可她确确实实是死了……然后又活了过来，还好生生活在了另一个人的身躯里。
如果把真相说出口，她那妹妹听了一定会把小手探到她额间，问出“阿姐，你是不是生病犯糊涂了”之类的话。
程芫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内心叹息一声，随后将目光游移到了面前的小人身上。
只见她并没有在意自己的解释，一整个吃糖的心思写在脸上，正要低头去咬手上的糖葫芦。
见状，程芫急忙出声，制止了她的动作：“芯儿，你先把糖葫芦放一放，马上要吃饭了，你吃饱了糖，该不想吃饭了。”
听见这话，程芯圆溜的眼睛一抬，微张的小嘴立马合上了，乖巧点头答应。
一顿饭吃下来有些安静，按照往常的习惯，程芫和林宗义将锅碗瓢盆清洗好之后，便开始搬动竹椅了。
七月入夏，白昼偏长，天也黑得晚，此时光亮如白日，丝毫没有半分昏暗之景。
天时地利人和，正是读书好时机。
三人商量，把“小夫子”的教学时间定在了晚饭后。
程芫想着程芯白天在学堂已经花费了许多精力，晚上如果加时学得久了，效果会反噬，所以不论是程芯还是林宗义，都只学一炷香的时间。
学堂夫子教的是关于孩童启蒙的知识，程芯自小在程阿爹身畔学着，学堂上的课对她来说，就是相当轻松的事了，而林宗义不同，大字不识的粗人头一回接触到书本上的知识，尽管那些只是幼童启蒙的小儿书，学着也有些吃力。
好在人不曾气馁，一股子求学的莽劲儿，跟着小夫子磕磕绊绊学了好几天，现在已经能认得一些简单的字了。
院内书声朗朗，眼见着一炷香快要燃尽，程芫悄声回了趟屋内，拿了桌上的两串糖葫芦背手出门，轻轻走到了二人身后。
签香覆灭的那一刻间，两个人也正好念完最后的词句。
一大一小转身之际，只见两串鲜亮红艳的糖葫芦映入眼帘。
程芯见了欢喜不已，连忙伸手接过，而一旁的林宗义则有些迟疑了。
“这……”
“阿姐，这不是大哥哥买给你的吗？”
林宗义脸上的疑惑被程芫尽收眼底，她知道那是他一片好意买给自己的，可她不喜欢吃甜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她懂，可那是花了钱的东西，浪费了不好。
想起在林家村第一次做拌笋的时候，林宗义满脸抗拒苦笋的模样，猜他怕苦味，那甜的糖葫芦，他应该是喜欢的吧？
正是有了这种猜想，加上他最近认真学字的表现，程芫觉得，这糖葫芦就该给他才是。
“林大哥，我不怎么喜欢吃甜食，这糖葫芦…我送给你吧。”
人家买来送自己的，自己又给送了回去？
程芫觉得自己的话语和行为间透着扫兴，硬着头皮迎上林宗义的眼睛。
片刻间的沉默，一旁吸溜舔舐糖葫芦的程芯不禁偏起小脑袋看向两个僵持不下的大人，忍不住出声：“阿姐，大哥哥送你，你又送给他，你们好奇怪哦～糖葫芦吃着明明这般香甜，阿姐你怎会忽然不喜欢了呢？”
兜兜转转一阵儿，又说到了这个问题上。
想说出口的话被堵在喉咙不上不下，无奈之际，程芫想出了一个绝佳的办法。
“林大哥，既然是你的心意，我也不好再推辞了，可这一串果子有些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也浪费，我尝一颗便好，至于剩下的，不如你和芯儿一块儿分了吧？”
小女孩听见了，沾满水渍的糖葫芦挂在嘴里急忙拍手叫好，正高兴一瞬，又听自家阿姐继续说道：“哦，我差点忘了芯儿她已经有一串了，快入夜了，小孩儿晚上吃多了糖容易坏牙，不给她了，林大哥你爱吃便都吃了吧。”
听她这样说了，林宗义闹着别扭的心才稍微缓和了一些，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见林宗义答应了，程芫捻起两指，对着糖葫芦串儿的顶端稍稍使力，一颗粘连着碎糖片儿的山楂小果便轻巧地夹在了秀指间。
下一瞬，檀口微张，那颗带糖的圆果便被送了进口中。
含了片刻，程芫觉得有些诧异，这糖葫芦的味道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甜腻酸涩，反而…吃着有点好吃？
糖块在唇齿间化开的那一瞬，透着一股很舒服的香醇，嚼开的山楂果也没有向舌尖袭来刺激的酸涩，糖浆的甜度正好中和了淡淡果酸。
吃过一颗后，程芫才知道程芯为什么爱吃糖葫芦了，不是因为小孩儿天生爱吃糖，而是这里的糖葫芦本来就好吃。
想起自己不久前亲口说出的“不喜甜食”“口味变了”的话，程芫忽然觉得自己脸有些疼，没想过打脸来得如此迅速。
林宗义的目光一直汇聚在程芫吃糖葫芦的动作上，忽然发现面前之人的神情好像时不时变换着，从起初的平静变成了惊讶，还似露出几分意犹未尽的神情？
芫娘她…是觉着这糖葫芦有些好吃吗？
林宗义忽然有了这样的想法，便开口试探地问道：“好吃么？芫娘，你可想要再尝一颗？”
程芫正盯着林宗义手上的糖葫芦，一道突来的询问声在耳边炸开，一抬起眼眸，就对上了林宗义探过来的目光。
发觉到自己的想法似乎被人察觉，程芫有些心虚，眼神左右闪动着，脸边也泛起了一股热意。
他刚才是在邀请自己再吃一颗吗？
不…不好吧，不爱吃甜可是自己亲口说的，可他都问了……不行，那糖葫芦都是你送给人家的东西了，说好只吃一颗的，做人太不诚实了。
内心的小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在她面对口腹之欲和自我人格之间徘徊挣扎的时候，有人出声替她做了决定。
“吃吧，还多，我也吃不完的话，那便浪费了。”
浪费？怎么能浪费？浪费食物是可耻的！
此刻，传统美德深深印刻在程芫心中，丝毫没觉得林宗义刚才说的话有什么不对，等又嚼了两颗，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吃不完…他怎么会吃不完？一串糖葫芦总共才串了六颗山楂果，连程芯这样的六岁孩童都能吃完一整串，他一个成年男人，还能吃不完剩下的五颗？而且他那会儿分明是点头答应了的，那就表示他其实是吃得完的！
意识到自己被林宗义哄了一通，嚼在嘴里的糖葫芦也顿时不香了。
直到咽下肚，程芫抬手擦了擦嘴，语气淡淡说道：“林大哥，你吃吧，我不吃了……”
正投喂起劲的林宗义忽然一顿，面上露出疑惑的神情，问道：“怎么不吃了？”
他看得仔细，方才她分明正吃得开心呢，怎地忽然没了兴致。
“我已经吃掉一半儿了，够了，再吃该牙疼了。”程芫瞥了一眼空荡的半截竹签，摇头胡说道。
原是这样。
林宗义点头，没再继续问了，将剩下的三颗裹糖的山楂一颗一颗卷入口中。
林宗义是人生中头一回吃糖葫芦，从前只听人说过糖葫芦的味道：“外壳裹了糖浆，就是吃一个甜味，都是逗小孩儿的东西”。
他原以为糖葫芦只是大人哄小娃娃的零嘴，即便是从前赚了许多银钱，他也从未买过，今日吃了才晓得，糖葫芦竟是这般好吃，不光小娃娃爱吃，芫娘似乎也很喜欢，连他也是喜欢的。
糖块一点一点化开，甜密蔓延整个口腔，林宗义不禁想：从前生病喝药的时候能吃上一颗裹着糖浆的山楂果，那该多好，他定不会觉得药苦了。
正思绪间，听得一声询问：“林大哥，你觉得好吃吗？”
林宗义回神，点了点头，答得肯定：“好吃的，果子上挂的糖浆，比狗儿山里的蜂浆还甜。”
听得出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愉悦，程芫更加能肯定林宗义怕苦喜甜了，只是竟不知道他去山里打猎的时候，还会爬上树搯蜂窝里的蜂蜜？
还真是有趣。
话音一止，程芫听得不尽兴，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问起了林宗义打猎途中遇到过的有趣的事。
竹椅一时间又派上了用场，三人围坐在小院里，一人述说二人聆听，不知不觉中日落西斜，大大小小的身影渐渐笼罩在夜幕之下。
结束一切回到房里，林宗义径直走到床边坐下，不过片刻之余，手上多了一方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小镜。
看着镜中映出的倒影，林宗义默默打量一阵，不禁想起白日的话语。
白天的事他都记着，先是遮挡流氓时被骂了黑炭，后来就是冲杨公子冷脸时芫娘的一番“解围”，再后来，有了杨公子一番发自肺腑的倾诉……那些话他虽不喜欢，可仍听进了心里。
肤黑面凶，自己当真这般吗？
林宗义对着镜子摩挲脸皮好一阵，逐渐认清了自己长得黑的事实。
杨公子说了许多羡慕自己的话，皮肤黑有什么可羡慕的，他没听见芫娘都说自己看着凶狠了吗？莫非…在芫娘眼中，自己竟是模样凶狠的人？
思绪间，林宗义面上色发紧，心里一时有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杨公子想变黑，晒太阳便能黑，那自己想变白些，有什么法子能使肤色变白呢？
突来的想法萦绕脑中一整夜，林宗义不知不觉间入了梦。
昨天的小粉花没集到，又双叒叕爬不上育苗了T_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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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冰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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