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站了这么久,她终于看到我了。
佟雨妍脸上激动到不能自已的兴奋表情渐渐凝固,嘴角上扬的弧度收回去,眼睛里燃起的熊熊火焰一点点变小,然后熄灭了。这一切都是瞬间发生的事情,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那盒烟已经在书包里放太久了,我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我应该软绵绵地承认,还是一口否认呢?或者什么话都不说直接上前去扇她一巴掌?
庄天和站上讲台,拿着黑板擦叩击黑板,发出巨大的噪音。
“上课了上课了,大家赶紧回到自己的座位!”
是预备铃救了佟雨妍,某种意义上也救了我,我恨透了自己性格里懦弱又胆怯的因子。
佟雨妍仍然蹲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鼻头又红又肿,仿佛被翻书包的人不是我而是她。
“……呜呜呜周遥居然瞪我,咳咳,她,她就是心虚。”佟雨妍的几个朋友凑过来搀住梨花带雨的佟雨妍,其中一个还给她递上纸巾。
我不敢看她,我看着她哭我也想哭,凭什么她根据一些捕风捉影的碎片就能为大家拼凑起一个坏透了的人,那个人还是我。她把我彻底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朝夕相处的同学们都想杀了我。除了宋岳,没有一个人敢到我身边来,哪怕安慰我一句也好。他们到底是多害怕,是以为我手里拥有他们的全部秘密吗?
比起让别人看见我的眼泪,我更怕老师马上就会进来,走过去蹲在佟雨妍旁边很快地把东西收拾进书包里。
佟雨妍还在哭,我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也跟着她的哭声掉下来。我又难过又气愤,稍微使了点力气推了推她的肩膀,示意她往旁边靠靠。她哭得更凶了,把头整个埋进臂弯里哭泣,发出极重的喘气声。一呼,一吸,再抽抽鼻子,莫名其妙地形成了一段规则的循环旋律。不过那种声音听起来好脏,像雨天下水道里的烂水果,也像连续吃五头大蒜的口气。
宋岳跑过来和我一起收拾,我们对视一眼,再也没有管佟雨妍。一时间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哪怕手里不停地收拾着东西,可它还是不断地流着,眼泪滴下来弄湿了我的作业本。泪眼朦胧中我看到有滴眼泪不偏不倚地滴到了我写的名字上,“周”字里面的“土”和“口”被洇成模糊不清的一小团墨迹。
刚收拾好东西老师就来了,我长舒一口气。佟雨妍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了,眼睛又红又肿,像脸上挂了俩熟透的小桃子。
上课之后,李梦梦鬼鬼祟祟地递过来一张便利贴和一包卡通图案的纸巾,问我现在好点没。
我没好气地写下“我还没哭够”五个大字,下笔极其用力,差点把薄薄的便利贴戳透。李梦梦读完纸条上的内容,很有眼力见地没再给我传回来,摇头晃脑地小声哼唱起来:“男人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
我又气又想笑,随手扯过一张卫生纸团成团,啪地扔在李梦梦后背上。李梦梦转头看着我,笑嘻嘻的,看口型好像是说“消气没?”
“超——级——生——气——”
下课之后,仿佛没人记得课前的闹剧,佟雨妍依旧和要好的朋友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的。班里平静如水,一切照常。但他们肯定还会记得从我书包里翻出香烟的事,也会记得佟雨妍说我就是告密者,只不过不会当着我的面聊起罢了。
放学之后,我和宋岳去了校门口那家冷饮店,他打着抚平我内心伤痛的旗号非要请我喝饮料。但我知道肯定没有那么简单,平时的宋岳只是“妇女之友”,并不会主动地刨根问底,只会在女生找他哭诉时义正言辞地排忧解难,像一个正直的神父。大概今天的事情戳到了使他好奇的那一点。
果不其然,我们刚点完饮料,宋岳就主动开口问我了。
“周遥你真的抽烟吗?”宋岳的饮料先上来,他没有去拿来喝,而是把双手放在腹部,十根胖乎乎的手指头绞来绞去。
“我说不是的话你相信吗?”我舀起一勺冰激凌放进嘴里,凉凉甜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相信。”他根本不敢正视我的眼睛,一直低头用吸管搅自己的饮料。
“宋岳别骗人了哈。”
“其实吧,也是有一点点相信的。”
我叹了口气,把我心里那点可笑的想法全部告诉他了。比如什么想变坏啊,想变漂亮啊,想谈恋爱啊。
“周遥我真是看错你了,怎么你平时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
我打断他:“你问完了吗?”
他点点头,然后摊开手,肩膀夸张地一耸:“没了。”
然后我们在冷饮店吃了好多甜品,最后快要撑到走不动路。我瘫倒在舒适的沙发里望着外面的街景。正是放学时间,校门口不断地涌出穿着全套校服的学生,大部分都是三五成群。
我突然看到了一个面熟的人,小小的圆圆的脸,略为寡淡的五官,是王桐。她身边走着的并不是步可佳,也不是庄天和,而是一个我不认识的男生,他们一路有说有笑。一出校门,那颇有几分帅气的男生主动去牵王桐的手,她的手和她的脸蛋一样又小又白。两个人似乎是十指相扣着的,两条胳膊紧紧挨在一块,看上去亲密无间。
也不知道庄天和会不会因为前女友有了新欢而悲痛欲绝。他看起来实在是不像会为了感情死缠到底的人。
宋岳和李梦梦了解我的性格,所以无条件地信任我,永远站在我这边。但这不代表其他同学的想法,佟雨妍地所作所为给他们开了个好头,我抽烟,我不务正业,我是个坏小孩,所以一定是我和班主任告密。
我短暂的十七年人生里,第一次体会到“被孤立”的滋味。
下课之后我去问老师题,因为老师已经走出门所以我追上去,在教室外面弄懂了这道题。看到我和老师说话的同学,居然都不约而同地紧紧盯住我,像是怕我的嘴里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体育课排成纵队跑步热身,只有宋岳和李梦梦愿意陪在我身边,其他人恨不得离我十米远。
李梦梦偷偷地告诉我,现在班里的消息真的真,假的假,小道消息飞得到处都是。其中传播范围最广、影响力最大的一条是——班主任在体育课找过周遥,周遥把班里谁谈恋爱谁点外卖谁违反各种校规校纪的事全抖搂出来了。
我把班主任找我谈话的事情如实告诉了李梦梦,不掺半点虚假成分。
李梦梦长舒一口气:“我就知道是假的。”
要不是李梦梦告诉我,我根本想不到有人听到了班主任和我在教室外面的谈话。原来有这么多我从未见过的双眼睛隐藏在黑暗里,无时无刻地记录你的所作所为,寻找着将你拖进深渊的最好时机。
庄天和在各班的老师都去开例会的自习时间,给我们班全体同学开了个班会。他站在讲台上,站得笔直笔直,唾沫星子横飞,对着台下的所有同学郑重其事地发誓:“同学们,作为班长,我一定要保护好所有同学的**,坚决杜绝诸如此类的告密事件的再次发生!”底下传来一片翻山倒海的欢呼声。
虽然他没有直接说是谁,但他在说话的全程,一直愤怒地、坚定地注视着我。显然,其他同学也意识到他在注视我,这些话其实都是对我一个人说的。所有人都在盯着我,恶狠狠地,我成了目光的中心。
不知是谁先起哄:“周遥你就是我们班的叛徒!”
“对!叛徒!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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