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说带了苦檀子，裴温心里动了动。
“那是什么？”她撒了个谎，诱他深入这个话题。
等他解释完什么是苦檀子，就可以顺势问他能不能拿出来看一看。只有他碰到苦檀子却没有异样，她才能放心。
“你不知道吗？”他看起来有点惊讶，“我以为这种传说在本地人中会更流行。”
“我听过流怪的传说，但不知道苦檀子。”
这一点裴温没撒谎，在今天之前，她确实不知道苦檀子还有这种功效。
“看来流怪的故事已经没落了……”他摇摇头，好似感到惋惜，“你等着，我拿给你看。”
他打开背包的侧拉链，拿出一瓶粉末，拧开以后递给裴温，“闻闻，这就是苦檀子粉末，我自己磨的！”
看着他递过来的瓶子，裴温有种荒唐感，仿佛他先一步找机会试探她是不是流怪。
她接过瓶子，神色复杂，“你担心我是流怪？”
如果他担心她是流怪，那她反而放心了——任谁在溶洞深处遇见陌生人都会警惕。如果一点都不担心，那说明他更可能是捕猎者，而非猎物。
纪暮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吐了吐舌头，可爱的少年气扑面而来，“毕竟这里是暗河，还是没开发的那种。”
裴温不置可否，对着瓶子吸了一口气。苦檀子粉末的味道比提取液淡很多，还有一股酸味夹杂在其中。她本来以为提取液散发出的酸味是因为发酵，看来是本身就带有酸味。
不过这确实是苦檀子无疑。
她把瓶子递回去，“你不闻闻吗？”
他的嫌疑还没完全解除。
纪暮很痛快的对着瓶子吸了一大口气，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看，我也不是流怪。”
裴温没说话，看了他几秒。他看起来很正常，依旧是表情生动、活力充沛的模样，没有中毒或者萎靡的迹象。
裴温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
“你怎么打败流怪的？杀了他吗？”看着他拧紧瓶盖，裴温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流怪长什么样子？和人类一样吗？力气大吗？”
她一下扔出一大串问题，纪暮笑了笑，好脾气又耐心地答道，“我没能杀掉他，但割伤了他。然后他就顺着水跑了，就是瀑布对面那个方向。”
“一开始看着跟正常人一样，后来打算攻击我，眼睛周围就长出了鳞片。”
“流怪力气很大，我被他扑倒在地上。但他没想到我后背绑了一个长条形小气球，里面罐了苦檀子挥发的气体，外面的衣服一挡，几乎看不出来。他扑倒我的时候，气球被挤爆，他吸入了一点儿苦檀子气体，行动不灵便，我才能趁机割伤他。”
用气球装气体？裴温咋舌，这个想法太与时俱进了，她回头要告诉仲宁。
“他伤的严重吗？还有没有威胁？”
虽然流怪受伤是好事，但他会不会因此迁怒雷家明？毕竟她就是梦到雷家明在溶洞里被折磨，而纪暮现在证实了这里确实有流怪。而流怪数量稀少，被纪暮打伤和囚禁雷家明的，很可能是同一只流怪。
“挺严重的，我的刀上有苦檀子液，割了很深的一刀。”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他？裴温想这么问，却说不出口。
纪暮看着她的神色，很容易就猜出她没问出口的内容，“你想问我为什么不杀了他？”苦笑一声，没等她回答就主动说道，“我下不了手，除了那点鳞片，他看起来就是个人类。”
“我没杀过人。”他苦笑，“他看起来就是个人类，我下不了手。”
裴温沉默。
她不禁想到，如果换做自己，能不能下得了手。
来救雷家明，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当然抱着流怪不在家，他们偷偷把雷家明救走这种戏码的想法。但她更清楚，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最有可能出现的场景，是他们和流怪对峙，赢了，带走雷家明，输了，自己也要留下。
如果她有机会杀了流怪，她能下得了手吗？如果不能，他们惹怒了流怪，会不会被报仇？
她并不后悔来救雷家明，来的一路都不曾萌生退却，然而此时此刻却真真切切地觉得自己太莽撞了。她不是一个人，固执的后果不只一个人承担，还会连累仲宁。
“你呢，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纪暮问她。
沉思被打断，裴温抬起头，犹豫了下才说，“我是来救人的。”
“救人？”
“……情况有点复杂。”
她可以告诉仲宁那个离奇的梦，因为他们是无条件信任彼此的至亲。但告诉一个陌生人？太奇怪了，他可能会认为她疯了。而且时间不应该浪费在这上面，她要快点决定是顺着暗河继续深入，还是折返回去找仲宁。
纪暮的脾气似乎很好，并不介意她有些敷衍的态度，而是追问，“说说看，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裴温有点焦躁起来，有点讨厌他的自来熟。
继续往下走，危险重重，尤其她身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苦檀子。而折返，几乎意味着放弃此行，放弃雷家明。
“如果你真的需要帮忙，这里没有别人，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好。”纪暮言辞恳切，“你一个女孩子，一看就没什么力气，要是真碰到流怪，一把短刀可不够。我有苦檀子，我能帮上忙的。”
他的眼里写满了真诚。
“这与你无关，而且这里很危险。”裴温咬了咬嘴唇，做不到拉无辜路人下水，“你还是快走吧。”
她需要人帮忙。没有战斗经验，没有苦檀子作为利器，她太需要人帮忙了。但不行，因为面对流怪不像打架斗殴那么简单，一不小心就可能送命，被吃掉的那种送命。
陌生人没有义务帮她。
“可我想帮你。”纪暮却坚持道，“你是个女孩子，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很危险。”
他的态度让裴温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无法，她只得据实相告，“我朋友被流怪抓了。我做了个梦，他此刻就在溶洞里，所以才会来这想要救他。你见过流怪，知道他们多危险，而我要从流怪手里救出他。如果正面对上，我不能跑，只能杀了他，或者被杀死。我不想拖你下水，有可能会送命，所以你赶紧走吧。”
纪暮张大了嘴巴，难掩惊讶，“什么朋友，值得你冒着搭上性命的危险？”
普通人做这个动作会压低下巴，看起来憨憨的。他做起来却是整个头部向上仰起，下巴甚至轻轻抬了一点儿，露出形状清晰的喉结，充满欲感，纯真又妖冶。
裴温看着这个漂亮到只应该出现在电视里的美貌少年，片刻的失神过后，只感到无奈。
时间就是金钱。她很感谢他的热心，但雷家明每一秒都在受折磨，她真的没心情用搜救黄金时间来聊天。她甚至想说，你这么好看为什么没被流怪抢去当压寨夫人？
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回答，对方接着问了一句话，彻底打消了她的耐心。
“是男朋友吗？”
“不是！”裴温真的有点受不了他的八卦了，“真的谢谢你的好心，但这是我自己的事，不想把你牵扯进来。你知道这里有流怪，不安全，所以最好快点出去，不要为了探险把命搭上。”
纪暮没料到她突然把话说死，一时间愣住。
“抱歉，”他垂下眼睛，抿了抿唇，“是我多管闲事了。”
“……不是。”裴温抓了抓头发，她平时绝不会做这种动作，“我不是嫌你麻烦，而是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你能明白吗？这不是背着双肩包去探险，这可能会送命——你不是已经见过流怪了吗？它难道很好对付吗？”
他不吭声。
裴温看着他固执的样子，感到一阵无力，完全没想过裴仲宁对面她时也是同样的感受。
“听着——”她刚说了两个字，就被打断了。
“我知道了，我这就走。”纪暮轻声说，“至少让我把苦檀子留给你。如果遇到流怪，你一个女孩子，只拿一把短刀肯定不够。”
裴温刚想说她靴子里和腰上还绑着别的武器，就见他用那双让人无法拒绝的眼睛看着自己，“别拒绝了。你是个女孩子，我理应保护你。你不让我留下，至少接受苦檀子。”
这次裴温没拒绝，她确实需要苦檀子，所以点了点头，“好，你自己也要留一些。”
在流怪出没之地，出去的路也有危险，何况他刚刚还打伤了一只，可能会招来报复。
纪暮也很清楚这一点，没说什么“全都给你”的傻话，而是当着她的面拉开背包，将带有苦檀子的武器一分为二，粉末、手工超简易版烟雾弹、还有两瓶液体。
把烟雾弹几乎全都划到她那边之后，才收起明显较少的那半边，说，“这些给你，路上小心一点，不要被水冲散，也别摔跤。”
裴温压下心里的感动，又觉得自己刚才对待他的态度太差，声音忍不住轻了下去，“好。”
他们萍水相逢，一开始她还拿刀对着他。可他不仅没计较，还把自己保命的武器分给她，而且是在明知这里有危险之后。
“我叫裴温。”她终于说出自己的名字，“真的谢谢。”
听到她的名字，纪暮满脸的低落一扫而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不用谢。”
裴温看着他的笑，差点走神。如果他再矮一点，那个可爱的样子简直像只萨摩，让人忍不住想揉他的脑袋。
他一直站在原地没动，裴温只好说，“那我先走了？”
“好。”他仍旧站在原地，好像打算看着她动身之后再离开。
裴温实在担心雷家明，便不再客套，把地上的苦檀子收到身上，对着他点了点头。攥紧手中的短刀，深吸了口气，准备沿着暗湖的岸边继续向溶洞深入。
刚抬起的脚步停了下来，她回过头，看到纪暮依旧站在原地，望着她的目光带着丝担忧。看到她之后又立刻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还朝她挥了两下手。
……看起来真的是个很热心的人。
裴温抿了抿唇，也扯出一个笑容，扭头继续朝溶洞深处走去。由于担心滑倒，她走的速度不快，不过溶洞本身直径有限，她很快就走出光源范围，拐进了暗湖上游的通道，看不到了。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蜿蜒的洞径，纪暮依旧站在原地，好半晌，右手轻轻按住胸口。
心跳得那么激烈，他甚至忍不住弓起背喘息了几声。在脑中细细勾勒她的容貌，一笔一划都不敢有错。
“裴、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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